楚渊耳根泛红,将他的手一把拍开。
“天都快亮了,歇息一阵子吧。”段白月道,“就算要去府衙,也不能不眠不休。”
“会不会是天刹教?”楚渊问。
“按照魔教的行事作风,倒是有可能。”段白月收回手,“但明知道你在这里,还要存心触怒天威,目的是什么?”
“震慑徐之秋,或者干脆是为了给朕一个下马威。”楚渊道。
“震慑知府倒也想得通,不过若说是冲着你,蓝姬应当不会如此不知死活。”段白月摇头,“只是一个小小魔教,犯不着给自己惹麻烦。”
“你对她很了解?”楚渊眼皮一抬。
段白月冷静道:“四五十岁,当我娘都够了。”
楚渊:“……”
段白月重新叫了热水进来,而后便道:“我去知府衙门里看看,说不定会有发现。”
楚渊点头:“好。”
四喜公公揣着手看段白月翻墙出去,心里感慨,西南王身姿还挺矫健。
楚渊在后头咳嗽了两声。
四喜公公立刻一脸笑容转身:“皇上。”
“多事!”楚渊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若论起不务正业来,倒是和刘大炯有一比。
城中出了事,百姓自然不会再像往日那般笑语欢声,气氛比平时肃穆了不少。府衙更是死气沉沉,徐之秋坐在书房里,一直唉声叹气,躁了就在房里来回转圈,连奉茶的下人都被赶了出来。
段白月靠在房梁上,目光大致审了一遍这书房布局。比起别地建筑来设计当真要精巧不少,一样大的房子,却能多装足足两倍的书册。
四处都是暗格啊……段白月嘴角一弯,倒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徐之秋在书房一待便是整整半天,直到正午时分有客来访,方才整理衣冠出了门。待他走后,段白月从房梁跳下来大致检查了一遍,能放在外头的都是些寻常书籍,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夹层……段白月试着轻轻推了一下暗格,意料之中纹丝不动。
屋外传来脚步声,段白月闪身隐在屏风后,却只是一个小厮进来取账簿,怀中抱了一大堆,跑急了还会往下掉,里头应当也不会有什么秘密。
而在另一头的善堂,向冽也带人从余烬中将老人们的尸首抬了出来,一具一具盖上白布。有前来帮忙的年轻后生,看到后都唏嘘不已,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孤寡老者,无儿无女,平日里坐在大街上晒太阳时,总会笑呵呵给小娃娃送些糖果点心,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自然谁心里都不好受。
片刻之后,负责清点尸首的侍卫回禀,说一共有二十六位老人不幸身亡,尸体焦黑,已然分辨不出谁是谁。
“二十六?”向冽皱眉,若他没记错,早上看名册时,这里该有二十五名老人才是,为何会无故多出一具尸体。
善堂出了此等惨祸,管事也是懊悔叹气,自责当初为何不多请些护院。这晌听到侍卫说向统领有请,赶忙抹了把眼泪跑过去。在听向冽说完后先是呆愣了一阵子,而后便一拍脑袋,说是二十六人没错。
“先前的确是二十五人,只是在昨日清晨,又有一名被不孝子赶出家门的老者流落至此,被好心人送到善堂,尚未来得及编入名册上报官府。”管事道,“今早太过慌乱,便忘了这茬,人数是没错的。”
“原来如此。”向冽点头,又道,“此事太过蹊跷,只怕暂时不能让逝者入土为安,还请管事见谅。”
“自然自然。”管事叹道,“这城里百姓也都盼着皇上能查出真相,好给大家伙一个安心呐。”
房屋被烧毁大半,焦黑木梁脆到轻轻一脚便能踩断。向冽独自到后院检查,随手捡起一根尚有些红漆的窗棂凑在鼻边,浓浓一股火油味。
段白月出了府衙,又绕道至善堂远远看了一眼,见四处都是御林军,便也未再插手,转身回了驿馆。
天色将暗,楚渊依旧坐在桌边。
西南王也依旧……翻窗而入。
四喜公公揣着手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大肚子挺富态。
“如何?”楚渊问。
“昨晚出了惨案,官府意料之中一片肃穆。”段白月道,“徐之秋在书房心神不宁待了一早上,而后便同徽州商帮一同讨论两地通商之事,听上去像是一个月前就已经约好,并无太多异样。至于那间书房,里头暗格倒是有不少,不过机关锁扣精妙,若是用蛮力打开,怕是会被对方察觉。”
“这处知府衙门建于近百年前,只怕当时的工匠也已经不在人世。”楚渊道,“现如今这大雁城内最好的木匠,名叫天羽。”
“西南府的杀手今晚便会赶到城中。”段白月道,“若怕御林军太过惹人注目,有些事情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楚渊点头:“多谢。”
“何必言谢。”段白月笑笑,随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已经隔了夜。”楚渊将茶杯从他手中抽走,让四喜换了壶新茶进来,又传了晚膳。有鱼有肉,比起昨晚已是丰盛不少。
段白月将一小碗鱼汤挑干净刺,放在他面前。
楚渊皱眉。
段白月嘴角一扬:“既是天子,吃饭自然要有人服侍。”
楚渊拿勺子搅了搅,碗底奇长无比一根尖鱼刺。
段白月咳嗽两声。
毕竟这种事也不常做,难免生疏。
多几回便会熟。
一顿饭吃到一半,段白月少说也往碗里加了十几回盐辣椒,最后索性连罐子都刮干净。
大雁城的厨子,做饭当真是寡淡。
楚渊:“……”
四喜公公在门外禀告,说向统领求见。
段白月心说活见鬼,这人倒是会挑时间,回回都趁着吃饭找上门。
楚渊道:“先去前厅候着。”
“是!”向冽领命离开小院。段白月将一碗肉羹递过来:“吃完再去。”
楚渊站起来:“没胃口。”
“一碗面一碗汤一盘青菜,谁家皇帝会吃得如此清淡。”段白月将他压回去,“至少吃一半。”
楚渊勉强吃了两勺,觉得油腻又心里有事,便将碗塞回给他,转身出了门。
段白月自己将剩余大半碗吃完,顺便想这次回西南后,要不要找个厨子送进宫。
一炷香的光景过去,院内依旧安安静静,段白月打开门,四喜公公正在外头溜达——宫里太医都嫌他胖,叮嘱平日里要多走动。
“西南王怕是要等一阵子了。”见他出来,四喜公公道,“皇上方才打发老奴回来先歇着,说那头约莫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完。”
“无妨。”段白月坐在台阶上,“出来透透气。”
四喜公公又问:“晚膳可还合口味?皇上特意叮嘱要煮清淡些,避开牛羊海鲜发物,怕是还在担忧王爷的内伤。”
段白月闻言意外,当真?
四喜公公继续气定神闲在院里头打拳。
看西南王的表情,就知道定然是吃得极为满意。
约莫这个厨子要得赏。
待到楚渊回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推门却不见段白月。
四喜公公赶忙道:“段王刚走没多久,说是王府的人应该到了,先去看看。”
楚渊拍了把他的肚子:“朕问你了吗?”
“没问没问。”四喜公公笑呵呵,“是老奴多嘴了。”
洗漱完后歇息,被窝里暖烘烘的,一摸却是一块暖玉。
楚渊靠在床头,如往常一样随手取过一本书,翻看了还没几页,就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四喜公公小心翼翼将烛火移走,又替楚渊盖好被子,心说自打西南王来此,皇上看着也轻松了许多。
当真是挺好。
善堂里,段白月揭开遮掩白布,就见尸首已是面目全非。由于突遇火灾,大多全身都佝偻在一起。待将二十六具尸体全部查过一遍后,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其中一具看骨骼像是个年轻人,而非上了年岁的老者。再重新将死者遗体验看一遍后,段白月摇摇头,起身回了客栈。
第二日一早,楚渊方才睁开眼睛,便听到四喜公公在外头与人说话:“皇上还在歇,段王怕是要多等一阵子了。”
“无妨。”段白月道,“那本王便先出去转转。”
……
被子里很暖,暖到动也不想动。
楚渊难得偷懒,在里头趴了好一会方才起来。
段白月恰好带着一身寒气推开门,手里拎了两个食盒。
“大模大样上街,不怕被人看到?”楚渊问。
“我自然有分寸。”段白月将早点一样样拿出来,蒸肉饼,酸辣汤,还有几盘小菜,看着便口味不轻。
“又嫌腻?”见着他的表情,段白月笑,“都是本地名产,多少尝尝看,吃完我还有事要说。”
“何事?”楚渊一边喝汤一边问。
段白月将一个肉饼递到他嘴边。
楚渊本能往后退了退。
段白月失笑:“怕什么?”
楚渊一巴掌拍开他,眼底有些恼。
段白月识趣收声,陪着他吃完早饭后方才开口:“我昨夜去了趟善堂。”
“有何发现?”楚渊问。
“那些尸体不像是善堂中的老人。”段白月道。
楚渊意外:“全部?”
段白月点头:“全部。”
“但是向冽带着仵作查验过,死者的确已经有了年岁。”楚渊道。
“尸首已然面目全非,就算是向统领,也只有看未烧焦的残余皮肤与骨骼,才能做出推断。但想要将一个壮年变成老者,用几条蛊虫便能做到。”段白月道,“若我没看错,善堂中的那些尸体,十有bā • jiǔ都是年轻人遇害,再多几天时间,我或许还能从中找到蛊虫。”
话音刚落,便又有侍卫在外头禀报,说是有人去官府报案,这城里离奇失踪了一个人。
第二十章私账不如一同去夜探
失踪之人名叫孙满,是城里的一个痞子混混,无家无口亦无朋友,因此也无人知晓他到底是何时不见。还是邻居看到官府贴出的榜文,说近期一切异常都需多加留意,才犹豫着到府衙里头报了个案,以免被无辜牵连。
皇上就在大雁城,徐之秋自然不敢懈怠。待楚渊前往官府时,衙役已经带了一个小寡妇回来,看着眉眼挺俏丽,跪在堂前一直哆嗦。见着皇上就更加惊慌,也不会说别的,只知道磕头喊冤。
城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孙满与这卖豆腐的风流小寡妇有些不清不楚,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没人想着去管闲事,顶多在茶余饭后打趣两句。此番一听人不见了,自然大家伙的第一反应都是与她有关。
审到一半,又有个围观的乡民想起来,说在前日下午还见过孙满,在货郎担子旁挑挑拣拣买头花说要送相好,后头就再没见过。小寡妇抖若筛糠,也说与孙满约了前晚私会,谁知等了一夜也没见有人来,后头听说是夜善堂失火,还当他是去看热闹,因这种事先前就有过,也就没放在心上,其余事情是当真不知道。
“孙满可有何体态特征?”楚渊问。
“回皇上,此人是城里的泼皮,年前曾因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打断右腿,伤愈之后,走路便成了高低脚。”徐之秋道。
楚渊点头,在四喜耳边低语两句后,便带人去了善堂。
那二十六具尸首依旧整整齐齐摆在院内,片刻之后,段白月也赶了过来。
“先前所说,哪一具尸首与其余人不同?”楚渊问。
“最左边。”段白月道,“四喜方才说这城内失踪了一个混混,可是他?”
“十有bā • jiǔ。”楚渊伸手想掀开白布,却被握住手腕。
段白月道:“想查什么,交给我便是。”
“失踪之人名叫孙满,身形高大,三十来岁,右腿有骨伤。”楚渊收回手,也未坚持要亲眼看。
段白月蹲下又细细检查了一遍那具尸体,在右腿膝盖处,果然有道已经变形的旧刀伤。
“那便没错了。”楚渊皱眉,“不过城里只失踪了一人,除开孙满,其余二十五具尸首又是谁?还有,这善堂中的老人又去了何处?”
“你我都是初到大雁城,有些事情,知府衙门里的人才最清楚。”段白月道,“不如先去府衙书房看看?那里暗格众多,说不定会有发现。”
“要如何才能打开机关?”楚渊问。
段白月笑笑:“有个办法,不妨试试看。”
下午时分,一个年轻人被带到了驿馆,看着模样挺周正,虎头虎脸的,手上都是硬茧。他便是城内最好的木匠天羽,原本正在给善堂的老人们做棺木,却不知为何会被带来此处,更没想到会亲眼见着皇上,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楚渊示意他平身,又让四喜赐座上茶。
天羽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愈发局促起来。
而与此同时,段白月也在府衙书房内,将一瓶细蛛丝般的木蠹虫撒进暗格缝隙。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