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日,星期日。
理不完的思绪,令她心烦。
街上装扮入时、逗人喜爱的快乐女人……交头接耳,或偶尔嘲讽性地瞥她一眼的那些男人……这是充满敌意的都市,一块异域。她但愿它消逝。
“你看起来很忧郁。”米尔耐说。
“是吗?”她紧握他的手。“对不起。只是在想事情。”
“前一晚你在电话里,情绪好像很低。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快的回答。“我很好。我们上哪儿?”
“一个秘密。你喜欢秘密吗?”
“我爱。”
他们在她公寓楼下见面。她一眼便发现他神情紧张、兴奋。他穿着最好的一套浅蓝色西装系深蓝色小圆点领带。钮孔上,别一朵小菊花。
他坚持坐出租车,并用写的方式,告诉司机去处。一路上,他握着她的手,谈天气,谈工作,谈他们俩共度假期的计划。
车驶过曼哈顿大橘,尔耐才笑哈哈的说,他们是到布鲁克林港口一家建在大驳船上的水上饭店午餐。
“那里的口味不错,视野更好。如何?”
“好啊。我只希望别太贵。”
“呃,这是偶尔为之嘛。”
他们捞不到窗口的桌位,但是从他们的位置,看东河、布鲁克林大橘,风光一样如画。
两人点了蕃茄汁、火腿蒸蛋、小松饼和一小撮色拉。黑咖啡、冰果子露当饭后茶点。
东西很可口,服务很殷勤;嫌太勤快了些。餐罢下船时,食客竟然已大排长龙。
“这地方很不错,物美价廉。我第一次在船上吃饭。”
“风味不同,我很喜欢。谢谢你。”
卓依与尔耐并坐在滨水的长凳上。阳光强而热,海风却宜人。天上闲散的几朵云,青灰色的海鸟伫在巨石上,轻松的啄理着羽毛。
远处,焕发千道彩光,与日夺丽争辉的,就是曼哈顿。
“卓依,好美,是吗?”
“是的。”她却垂着眼。她心里不承认这个都市的富丽。
他转过脸正对她,将她的双手合在他手里。她抬眼望他。这一刻,他庄重、严肃。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谈。”
“什么事?是我做了什么?”
“不不,不是。呃,亲爱的,我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上班、路上、在家、睡觉前。一分一秒都在想。呃,我决定,我希望永远跟你在活在一起。”他加快速度:“因为我太爱你,我需要你,卓依。亲爱的……我求你嫁给我?”
她凝视着他,眨着眼,泫然欲涕。
“噢,尔耐——”
他松开她的手,面向河水。“我知道自己不够看。我是说,我有工作,我不怕吃苦,但我——我不是女人心中的梦想。可是我真爱你,卓依。胜过一切的一切,我要一生与你相伴。我慎重的考虑过,我是真心诚意。你随时都在我心里,我爱你,爱得心痛,有时候都想哭,我知道这很傻,可是确实如此。”
“噢,尔耐——”她揽着他的肩,转过他的身。拥紧他,他的脸贴着她的颈项。她轻抚着他柔细的头发。再推开他时,看见他有泪。
她轻吻他的唇,摸着他的脸。
“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你不知道这对我的意义有多么大。知道你那么爱我,是我这一生最甜最美的事。”
“我们办得到的,卓依。真的,一定办得到的。等我修完计算机课程,我就能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我在银行里有一些存款。不多,但是有。我们不至于会挨饿。你暂时先住我那里。我是说,在搬进大一点的房子之前……”
“嘘嘘,”她把一根手指压上他的唇。“让我先顺顺气。一个女孩不是每天都能……”
他们泥塑木雕似的坐着。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情的望着他的眼。
“你真的那么爱我,亲爱的?”她低低的问。
“真的,真的!我愿意为你做一切,卓依,真的!只要不离开你。千万别叫我离开你。”
“不会的,”她伤感的笑着。“我不会这样做的。”
“卓依,我了解你的感受……你结过一次婚,很失败,你可能,呃,对再婚会特别谨慎。可是,卓依,我会尽力,真的,尽一切的努力,做一个好丈夫,令你快乐。”
“我相信,尔耐。你是个好人,我爱你。”
“那……?”
“噢,尔耐,现在,我还不能答复你。我整个乱了。你要给我时间——”
“当然,”他急切的说,“我了解。我不会逼你,可是,你答应我,会去考虑的,对不对?”
“噢,亲爱的,当然,我当然答应。”
“好……”他神经质的笑着,“为了提醒你不要忘记,我买了这个……”
他从西装口袋摸出一只精巧的丝绒盒子,打开来。
“全世界最小的一粒钻石,”他大笑着说。“可是很美,对不对,卓依?很美?”
“真漂亮。”她望着银座子上的那粒光华闪烁的石头。“真漂亮。”
“戴上看看,”他催促着。“我不知道你的尺寸,也许太大或太小。店员说可以调整,就是换一只也没关系。”
戒指在她骨节嶙嶙的手指上,松松的挂着。
“太大了。”她可惜的说,一面退下戒指,小心的放回盒子里。
“可以调整的。卓依,你的手指好细,这里的黄色斑点是什么?”
“不小心烫伤的,快好了。”
“要当心啊,痛不痛?”
“不痛,快好了。”
她把盒子还给他,他不收。
“你留着,放在你每天都看得见的地方,想着我对你说的话。你会吗,卓依?”
“我不必戒指来提醒我,”她含笑说。“噢,尔耐,你真好。这只戒指好可爱。”
“你真的喜叹?”
“这是世上最美最好的戒指,你是世上最美最好的男人。”
“亲爱的,好好的考虑。记住我有多爱你。我等着你说那一声‘好’。”
那一夜,卓依独自在家,再套上指环。看着这一枚闪亮的圆圈,她感觉已掌握住幸福。
她愿意答应史奥卡医生住院。她愿意忍受任何屈辱,只要恢复健康。她愿意抛弃所有不必要的丸药。她愿意戒酒,吃有营养的食物。
她要长胖。她要皮肤光洁柔润。她要身材苗条有致。
她要结束“冒险”,因为她已不再需要。“饭店恶煞”将从此销声匿迹。再过几个月,这整件事都将被人遗忘。
她愿意嫁给米尔耐。对,寄张喜帖给前任丈夫!她愿意等米尔耐事业有成后,再辞职。
他们生活在一起,可以谈心,可以轮流下厨,可以一道度假。
他们会亲密的做爱,然后相拥而眠。享受做爱的欢愉和乐趣。他们在一起,绝不会有任何丑陋的事。
他们的窝就是避风港,抵得过整个世界的强横与残忍。
他们还会有孩子。也许是两个。他们将携手共创一个有儿有女、整洁、温馨的家。
她把戒指放回绒盒,藏入梳妆台的抽屉里,傍着那只“有什么不可以?”的手镯。她带着笑意,甜甜的沉入梦乡。
一切近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