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星期三。
“混账!”布恩猛一拍桌子。“你不能确定这是阿迪生病?”
何帕克医生望着火冒三丈的小队长直眨眼。
“啊,还不能断定它就是。不过所有的计算机答案,都将阿迪生病列为第一可能,最主要是输入的数据不够充分。”
“什么可能?占多少百分比?”
“啊,百分之三十多一点。”
“岂有此理!”
他们四个挤在布恩的小办公室里:布恩自己、何帕克医生、狄雷尼及伊伐·索森副局长。“简单来说,”伊伐居中调解。“我们这名凶手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患有阿迪生病。对不对?”
“啊,对。”
那副局长转问狄雷尼。“艾德华?”
“何医生,”狄雷尼开口问,“第二种可能性的百分比是多少?”
“百分之十都不到。”
“阿迪生病就是第二种可能的三倍?”
“是的。”
“医生,你最好将这种病详细的解说一下。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病。”
“啊,对对,”何帕克医生有了笑容。“的确,这是罕见的疾病,很可能从医五十年,都碰不上一个病例。”
“少到什么程度?”狄雷尼厉声问道。“给我们一个数字。”
“啊,据一位权威人士说,这种病例是每十万人中只得一名。其他的估计数字比这略高。所以,根本没有病患纪录。我猜想,在纽约市区,大概有一百至两百个病例。很抱歉,我实在测不准。”
“没关系,”狄雷尼说,“我们掐头去尾,算它一百五十个,曼哈顿医生大约是三十到四十个。够少的了。那么,阿迪生病到底是什么?”
何帕克医生立刻起立,解开外套和背心,两手起劲的按着肋骨下方。
“这儿,差不多靠近肾的部位,有两个腺体,叫副肾腺。它的中心部份叫髓。它的外层叫皮质。”
他环视三人,见他们没有疑问,便重新扣好衣钮,坐下。翘起腿,继续说:
“副肾腺分泌好几种重要荷尔蒙,譬如副肾上腺素、可体松等。同时也分泌性荷尔蒙!”
“别扯远了,”布恩不耐的催促道。
“是。有时候,皮质层因为肺结核霉菌、肿瘤等的疾病感染,而导致受损或完全破坏。一旦副肾皮质不能制造可体松时,后果不堪涉想。虚弱、体重减轻、呕吐、低血压、腹痛等等,百病缠身。要是不治疗,足以致命。”
“要是治疗呢?”
“啊!问题就在这里。因为这个病例少见,而且很少医生熟悉它的症状,时常容易诊断错误。它早期的一些症状,像虚弱、反胃、便秘等,很像普通的感冒。等到病情加重时,身体上会出现一种必然的现象:手肘、膝盖、指节、嘴唇、掌纹——这些位置都会变色。可能发黑、发黄,或是一块一块的铜锈色,就像日晒。有时候会泛灰,变色的道理很有趣。”
他一顿,注意他们的反应。无疑的,大家都很专心。
“人脑之中有一种小腺体,叫脑下垂体。它产生的分泌物影响整个人体的组织。脑下垂体和副肾腺有一种反馈作用。脑下垂体产生两种荷尔蒙:副肾皮质营养素以及色素剌激荷尔蒙。这两种荷尔蒙促使脑下垂体功能正常。副肾皮质若是受损,血液中这两种荷尔蒙便大为增强。我们的凶手就是这个情况。色素刺激荷尔蒙是控制皮肤的黑色素。色素荷尔蒙反常,黑色素囤积,便形成皮肤变色。这也可以证明病人是患了副肾可体松缺乏症,又称阿迪生病。”何帕克医生得意至极的做了结论。
“很好。”狄雷尼说。“这些我们都能听懂。另外钾偏高和其他的一些物质又是什么?”
“这也是阿迪生病的症状。”
“医生,”邓伊伐副局长发问,“假使有人患了阿迪生病,你从外表能分辨得出吗?譬如皮肤变色的现象?”
“啊,不行,不行。要对症下药和节食,阿迪生病人外观与我们一般无二。他们有点像糖尿病患,终生服用可体松,同时特别注意不能吃过量的盐。其他方面一如常人,可以工作、活动、结婚生子。治疗得当,阿迪生病不见得会使人短寿。”
“慢着,”狄雷尼皱眉。“假定我们的凶手确有阿迪生病,正在接受治疗,她的血液该不会显出这些症状了?”
“啊哈!”何帕克医生击掌欢呼。“您说的对极了。有一种可能性,凶手是初期的阿迪生病患,目前还没有接受治疗。另一种可能,她已经在治疗,但是病情不够明朗,药物下得不正确。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在治疗,药物用得正确,但是她本人却为了某种原因,不肯吃药。”
“哪里来的这许多可能。”布恩只管抱怨。
“啊,是的,”何帕克竟毫不在意。“更有一种可能。阿迪生病会因为急性的紧张加重病情,诸如呕吐、受伤、感染、外科手术,甚至拔牙。我斗胆说一句,它是受长期心理、情绪或是精神上的压力影响。”
“你的说法是,”狄雷尼说,“你相信饭店恶煞确有阿迪生病。她有意治疗。但是,由于她连杀六个陌生人的紧张感,使得治疗的效果不彰。是吗?”
“啊!是的。我相信这是最大的可能。”
“荒谬!”布恩怒喊。
“怎么会?你绝不会否认心理能够影响生理吧?凭你的意志决定生死。我说的就是,这个女人的生理大受她自己恐怖杀人行为的影响。或者她以为自己不适应这个社会,也有影响。”
“我们不要离了正题,”伊伐说。“这些事等到逮住她之后,留给心理学家去讨论。现在要谈的是,我们该从哪里着手?假定她确是阿迪生病患,我们从何找起?”
四个人瞠视无言。
“问医生?”布恩试探道。“问他们是否治疗过这一类的病人?”
狄雷尼摇了摇头。
“行不通。医生与病人之间的病历数据,法律规定具有隐私权。”
“艾德华,”伊伐·索森副局长提出,“如果我们不问及姓名,只问‘你是否治疗过得阿迪生病的病人’呢?”
狄雷尼考虑片刻,说:
“就算医生肯合作。他的答案是‘有’。我们接着第二个问题照旧还是‘病人的姓名、地址’?他不能说,我们又是白搭。”
四个人再度沉默,看手、看墙、看天花板,希望能看出一些苗头。
“何医生,”狄雷尼问,“方才你说她若是接受正确的治疗,皮肤便不会变色?”
“对。”
“而事实上,凶手显然没有获得治疗,或许,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这是否意味她是有皮肤变色的现象?”
“啊,应该有此可能。理论上说,有可能。”
“肉眼看得见吗?我指的是,她穿着便服走在街上?人们能看见她的变色皮肤吗?”
“啊,不行。手肘、膝盖这些部位看不见。假如扩散到颜面、手背,那当然可以。不过,到那种程度,病人早已住院了。”
“法律对医院的病历规定如何?”布恩再问。
“和医生一样。”狄雷尼答。“在医院里,病人受医生看顾。一概资料保密。”
“搞屁。”
“也许,”何帕克医生兴冲冲的说,“市长可以私下请求本市的医生与警方合作。”
伊伐·索森副局长怜悯的看着他。
“市长不可能为这件事触犯法律。再说,他庶务繁忙,早已分身乏术。不行的,医生。”
“问题就在识别,”狄雷尼说。“我们如何辨认出纽约市的所有阿迪生病患?”
“等一等,”何帕克医生高举他的胖手。
三个人都盯着他。
“识别的问题,”医生思索道,“我看过所有有关阿迪生病的文献记载。每一位作者都忠告阿迪生病患,应该戴一个注有病名的识别手镯。手镯上并且记录了病患的姓名、住址,以及医生的姓名、住址和电话。这是应变的措施。以防万一发生车祸、昏倒或是突然的受伤。”
“说下去,”狄雷尼不自觉地向前倾。“开始有苗头了。”
“另外,病人还随身携带一个小型的注射包,包裹里是消过毒的注射器和可体松流剂,以便随时注射、急救。”
“愈发有得看了,”狄雷尼聚精会神。“哪里可以取到这种手镯和注射包?”
“啊,我不知道。不过,来源必然有限。你不可能随便在药房里买到这种配备,必须是某些专门供应医疗设备的药局或特定的大药房。”
“纽约这类药店不多。”布恩缓缓的接口。
“艾德华,”伊伐·索森副局长转问狄雷尼。“法律对药店处理医生的药方有明文限制吗?”
“好像是没有。依我看,你带了处方上药局,那就是你和药剂师两个人的事,不再受限于医生的范围。药剂师可以透露病人和医生的姓名。”
“我最好是依法行事。”
“好主意,”狄雷尼赞同道。“布恩,你设法组织一些人,追查出售这类手镯和注射包的药局。”
“毫无把握的事。”布恩表示怀疑。
“那是自然,”狄雷尼说。“搜集那份对会议日程知情者的名单是毫无把握的事。搜查催泪瓦斯持有人的名单也是毫无把握的事。但是有了充分的数据,再各个击破,事情渐渐就会有转机,有把握了。”
“啊,我爱这份工作!”何帕克医生大声喊着,黑眼睛闪亮。
其余三个人都朝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