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轮这张牌对于宗鹤来说,是一个无法掌控的变数,也是最后的底牌。
因为无法掌握,所以才是底牌。
它的作用有很多。在宗鹤当时得到这张卡牌的一瞬间,庞大的信息量就朝他涌了过来。
但是那些使用的方法并不是当时宗鹤可以理解并且掌握的,所以他只是将自己能够理解的部分默默记在脑子里,等待有用到的那个时机。
如果是A-级别的宗鹤,可能使用还会有一些效果,但若是现在基因链因为使用了恶魔牌而强制下降了基因链等级的宗鹤,很显然就会困难很多。
他感觉眼球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而视线也在一片清晰中逐渐变得模糊。
在画面消失的最后一瞬间,只有面前海族大贤者终于维持不住得意的面具,而是露出了鲜少出现的惊愕。
一瞬间所有的画面都被倾覆,宗鹤好像整个人在一瞬间被提溜到了空中,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下方。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将整个思维清空,紧接着就是瞳孔一缩。
“杀啊——!”
无数人的咆哮声在这一方绝望的土地之上响起,折断的兵器在焦黑的土地随处可见,混杂着无数触目惊心的鲜血,天空中遍布着硝烟的痕迹。
这里无疑是一个战场,还是一个宗鹤十分熟悉的战场。因为战场的地面上残余着许许多多撕裂的旗帜痕迹,上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反叛军联合徽记。
宗鹤都没有关注这些,他的眼睛只看到了远处那个被钉在城墙上的人。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对于宗鹤来说,那个可悲的前世已经可以说是镜花水月一般,隔着十分遥远。
新纪元之后的人类并不需要睡眠,所以宗鹤也不曾在睡梦中重新回忆起那些惨痛的过去,如今乍一下看到,反而更是如同做梦一般。
宗鹤如同一抹游魂般漂浮在空中,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反而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不过却可以控制方向和行进的轨迹。
钉在城墙上的人早就已经没有了生息。
他又长又凌乱的黑发从脸颊的两侧混合着血液尘土一起滚落而下,脸色苍白的像是鱼濒死之时泛起的肚白,黑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战场,即使是死也没有闭合上。
枪/尖上已然还有滴滴答答下落的血,预兆着距离他的死亡还没有过去多久。
宗鹤知道,他已经死了,因为那一根钢铁长/枪直直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刺破了心脏的边缘。
血族的亲王十分恶劣的用了这么一个方法,来确保人类首领能够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又能够在感受到痛苦的时候看到自己种族军队的消亡。
说实话,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旁观自己死去时候的模样,说出来都感觉怪异的很。
宗鹤想要伸出手去,但是他伸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没有实体的,换而言之,就是连手都没有,只能这样干瞪眼看着。
远处就是最后一支人类军队的覆灭,夕阳颓靡地从苍穹的边缘沉没到深红色的海水中,阴森的古堡依然矗立在原本是人类的大地上,张牙舞爪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人类战线,全线崩溃。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被拖入了梦境中吗?
宗鹤对现在的情况十分迷茫,他依稀记得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催动了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的转盘上面有斯芬克斯,魔鬼,天鹅,毒蛇,女神;还有代表水银,硫磺,水,盐的印记,每一个印记都会有不同的作用,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这件终极神器能够达成主人的一切愿望。
宗鹤不记得自己转到了哪一个印记,他只知道每一个印记所代表的都是不同的。例如毒蛇是象征死亡,而狗头人身则是代表灵魂的摆渡者等。
命运之轮无愧是一位真神的伴生神器,宗鹤能够十分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驱使它。所以这一次很有可能造成了它的暴走,将宗鹤带到这个似乎是电影走马灯......等等。
面前的战场忽然被按上了终止符。
血族正高举武器想要刺向面前的人类,动作却滑稽的在半空中戛然而止;人类后仰的时候从指尖冒出的攻击性符咒,滴溜溜的在半空中成型,却无法在静止的时间里再往前推进一步;冲锋的马匹高扬的马蹄生生在空中止住,维持一个夸张的倾斜角;甚至就连远处上即将要沉入海面之下的太阳也完完全全不见,飘落到半空中的树叶也悬停在了半空,再无声息。
整个世界就像被什么东西,什么无可形容,更加恐怖的力量从中间强行终止。
紧接着,空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撕裂开来,露出了背后混沌的一片灰色。
说来也巧,这个口子,正好就不偏不倚的开在了被钉在城墙上那位人类首领的下方。
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苍白的手终于从混沌的空间中探出。
那是一袭宗鹤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身披无尽黑袍的神明静默着从虚空中走出,黑雾在空中蔓延着化作他长袍的下摆。
执掌死亡和命运的神明面容深刻而俊美,完美的超乎了任何智慧生物的想象。他在看着城墙上的宗鹤的时候,说不清楚是什么颜色的双眸里满是深沉的晦涩。
现在另外一个没有实体的,只能当做旁观者的宗鹤只能呆愣的看着这位神明勾了勾手。
城墙上人类首领身上的铁枪便被直直拔/出,而诺恩斯以一种极其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的动作将那个已经流干了血液的尸体抱入了怀中。
“对不起,吾来晚了......”
命运神喃喃自语,声音低沉。
明明神明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宗鹤却能够从里面听出难以言喻的悲哀。
可是——
眼睛里有命运之轮的宗鹤分明能够看到,这位神明背后千丝万缕想要束缚住他的命运丝线,有一截丝线正准确无误的逼近了神明的心脏。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诺恩斯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的疑问在宗鹤的脑海里盘旋着,久久得不到回应。
忽然,这个场景陡然一转。神明和暂停的时间都被逆转,宗鹤再一次看到了黄沙漫天和矗立在远处的古堡。
还有那个依然被钉在城墙上的人类首领。
等到夕阳下沉到近海平面的时候,时间再一次被按下了停止键,身披黑袍的神明再一次撕裂空间降临这里,然而看到的依然是人类首领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尸体。
再一次,依旧是这个场景,依旧是死去的人,依旧是迟来的神明。
宗鹤静静的待在这个命运之轮反馈的记忆里,他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目睹了自己前世多少次的死亡,也不记得看到了多少次命运与死亡之神的降临。
每一次的场景都是这样,从人类首领在城墙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到死神降临,然后又开启再一次的轮回和重蹈覆辙。
于是在一千三百五十一次的时候,宗鹤终于意识到——
他似乎是陷入了命运之轮所记载的记忆中。
这个伴生神器一直陪伴在宇宙间唯一的真神身边,不管是他做了什么,伴生神器都会忠实的为他记录下来。
诺恩斯是有记忆的。
也许有许许多多的平行世界,有许许多多的平行宇宙,但是真神,绝对只会有一个。
虽然神明的脸上都是那个淡淡的表情,但是每一次看到那个已经死去之人时,他的情绪会有一瞬间的波动。
这证明了,宗鹤所看到的这一千三百五十一次的拯救,完全都是出于一人所为。
神明奔波在不同的时空里,只是想要救下这个人而已。
只不过——每一次都是恰好擦肩而过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宗鹤开始全身颤抖。
在第一千五百次尝试失败的时候,宗鹤尝试着想要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要救我?”
很显然,对于宗鹤来说,诺恩斯的一切都是谜团。他不了解这个神,也不知晓他的过去,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他。
一切都是在宗鹤不知道的地方,可能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有一个神明,为了他,曾经走过一千多个平行世界,就是为了赶在他死亡之前,挣脱命运的桎梏。
可是宗鹤发不出声音,因为这里并不是任何平行世界,也不是某一个未曾到达的时间线,不过就是储存在命运之轮里的记忆罢了。
他所观看的现在,全部都是那位神明经历的过去。
终于,第两千七百二十五次的命运逆转中,诺恩斯赶到了。
他赶在那位人类首领咽气前的一秒钟降临,手指轻轻拂过他凌乱的发顶,烙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可以休息了。”
神明怀里的人类首领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濒死没有了任何知觉,但是在一片静寂中,他依旧感觉到似乎是有一片羽毛从自己额头上轻轻扫过。
——这就是天堂吗?
宗鹤想起他死前最后一个记得的瞬间,他以为那羽毛的触感是天使降临后洒下的福音,没想到事实却是死神最怜惜珍视的亲吻。
因为时间暂停,人类首领即将要到来的死亡被无限拉长。
诺恩斯小心翼翼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的额心一点,便是有一道金色的球体从指尖之下慢悠悠的飘出。
那是灵魂。
没有死去的人才有灵魂,而在人类死去的一瞬间,灵魂就会消散。即使是死神也无法违背这个核心法则。
死亡与命运之神将这个灵魂抽取出来的瞬间,宗鹤能够看到,那一截命运纺线也悄然往他的心脏更加逼近了一步。
但是神明却没有停下的动作。
他修长的指尖一划,忽然将空间打开,将那个金色的灵魂小球送到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
在那个平行世界里,一切都还未曾发生,所有的悲剧都没有降临,人类还待在自己的领地里耀武扬威。
做完这一切之后,丝丝缕缕的神血从诺恩斯的嘴角划下,那一根命运的纺线毫不犹豫的刺穿了诺恩斯的心脏。
知道了,宗鹤什么都知道了,一切都近乎于恍然大悟。
为什么他一开始塔罗牌上死神的卡面就被填满,为什么他看着诺恩斯的时候总觉得有灵魂深处的战栗感。
因为宗鹤已经死过了千千万万遍,每一次都是那个必然的结局。
可是,却有一个神明,愿意为这样的他,在无数个平行空间里,同命运法则注定的时间赛跑。
同样,千千万万次。
最后,神明终于找到了他唯一的珍宝,在地狱的入口截下,悄悄的亲了一口,然后将他送去了往生。
作者有话要说:为你,千千万万遍。
——本章内容提要出自《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赛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