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新生的王,证明你自己,拔/出你的王剑。”
仙女和仙后一同注视着他,瞳孔逐渐从碧绿泛白,最后变得透明,看上去缥缈又悠远,蕴含着万千无言的深邃。
宗鹤恍若未觉,他的视线全部被掩映在郁郁葱葱树木后的那把石中剑吸引,一丝一毫都不舍得挪开。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剑沉默的伫立在那里,然而加诸其上的意义不忍让人心生震撼。
众所周知,石中剑能够选出大不列颠之王。但是很显然,在历史不过是定义一个国家天选之王的石中剑,在这个新纪元开启之后,被时代和世界赋予了更多不同的意义。
“这就是......开启人类最后希望的钥匙吗?”
宗鹤喃喃自语,一步接一步的朝那边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回想起重生前所有的一切,胸口如同被沉溺到水中,呼吸之际闷的发痛。
上辈子的人类在内斗最后终于幡然醒悟,可是那时候一切为时已晚。非我族类,弱小的种族根本就不配和更加强大的种族同台竞技。
没有人拿到世界为人类最后留下的钥匙,人类最终没有逃过被灭亡的命运。
宗鹤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被钉死在城墙上,嘴唇嗫嚅干裂,流尽最后一滴血,苍茫徒然注视着种族消亡。
而现在,这个能够颠覆命运的东西,正明明白白的放在宗鹤身前。
若不是这里是传说中的圣地阿瓦隆,湖中仙女薇薇安指明告诉了宗鹤,他也许都不会想到,这把满是锈迹的,看上去残破不堪的剑竟然就是那把大名鼎鼎的王选之剑。毕竟它不如神话中描述的那样,堂而皇之的告诉所有试图拔/出此剑之人结果将获得为王资格,甚至连那块石头也满是棱角,并非四四方方,简陋的不可思议。
可这就是石中剑。
黑发青年长久的凝视着这一把剑,指尖颤抖着覆上剑柄,单膝跪地,动作缓慢而虔诚。他的风衣下摆扫在岩石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宗鹤为拯救人类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像是深陷泥潭的旅人,最终自己也渡化为了泥潭本身。
重蹈覆辙有意义吗?
人类值得被拯救吗?
他静默着垂首,长长的黑发从额角流泻而下,将脸上的表情尽数遮挡,晦涩不清。
这些问题早就没有了意义。
“就算是重复一次俄狄浦斯王和西西弗斯的悲剧。”
“即使是这样——我也——”
宗鹤手腕猛的用力,剑柄上的碎片划开他的虎口,深深的扎进血肉里去,黏稠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手指滴落到剑刃上,在上面反射出妖异的光芒,转瞬又被转换成圣洁的金色模样。
不甘平庸。
不甘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黑发青年咆哮着,丝毫不在意虎口被撕裂得越来越大的伤口,持续在手腕上发力。
他的黑眸在树影的掩映下闪过凌厉的金芒,五指收紧后发出凡人最不甘的怒吼。
被卡在岩缝中的王剑被这股磅礴的情绪所惊醒,浑身止不住的震颤。有狂暴的白金色光源从剑身上源源不断的冲向宗鹤,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不断累积下沉,以宗鹤为中心掀起狂风,吹的地上落叶和枯草乱舞,在卷起的瞬间又被碾压成碎屑,纷纷扬扬的洒落到尘土里。
宗鹤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从鼻尖滴落到岩石凹凸不平的干枯表面,绽开一朵又一朵暗花。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也足够成为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他的眼前越来越迷蒙,恍惚间又想起了黄沙漫天,禁咒和刀光剑影齐飞的战场;在碎片大厦上一跃而下的,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渺小希冀。
什么都在变,斗转星移,死亡或新生,不变的唯有那份执着。
“铮——”
王选之剑骤然松吟,爆发出一轮烈日般的明光,宗鹤瞬间被笼到那光晕里,由着它的力道提起,漂浮到空中,下意识闭紧双眼。
庞大又霸道的能量从四肢百骸冲刷着宗鹤全身,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被打碎重组,每一个细胞也似乎碾碎重造。原本固有的基因链打碎重组,塞进了更加高维的讯息。
火烧火燎的疼痛在手背上蔓延,血液被抽空了再次替换,短短瞬息都令人疼痛难耐,如墨的黑发被能量漂白,深沉的黑色眼睛一点一点染上了象征希望的金色。
宗鹤紧拧眉头,嘴唇被他咬得渗出血来,也不曾发出丝毫痛呼。
“等待了千万年,阿瓦隆终于迎来了第二位王的降临。”
等到宗鹤重新降落到地上后,薇薇安和九位仙后的身躯已经无限接近于透明状态,甚至可以反射出石中剑被拔/出时溢散的金光。
她们已经维持不了多久,在历经无数岁月终于等到这一幕后,望向宗鹤的眼神里不由充满喟叹。
“感谢您留存的...希望。”
宗鹤没有立即感受自己身上产生的所有变化,他径直朝这些阿瓦隆的守卫者们鞠躬致意,用沉默来表达自己至高的敬意。
“不必如此客气,孩子。”
“阿瓦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幻想乡,而是诞生于人类的信仰和意志中的伪神话。吾等既然是人类的造物,为人类守住最后一丝文明的火焰,也是理所当然应尽的义务。”
湖中仙女微笑着注视着面前看起来还十分年轻的黑发青年。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凯尔特族里,正是少年意气风发,走出族地效忠主君,去大陆四处游历,成为人人称赞的英雄之时。
在那个年代,不论是成为英雄还是骑士,都是一个十分自由且浪漫的选择。
可是这个孩子——
“那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甚至连吾等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够看到迷雾背后的真实,在拔/出王剑的那一刻起,连回头的资格也不再拥有。”
“我知道。”宗鹤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剑举起,垂首去看它。
这是一把断剑,而且断的十分彻底,从剑腹开始,下方就已荡然无存。
历史上的石中剑在亚瑟王与伯林诺王的决斗中就被折断,并且再无修复的可能。在湖中仙女将石中剑收回带回到阿瓦隆之后,也不能逆行命运,重新恢复它往日的荣光。
可是宗鹤知道,即使这是一把断剑,它的威力也绝对不会有丝毫损毁。
就算他还没有来得及被Senta射线改造,将其握在手心时,那股浩瀚如海的力量依然伴随着宗鹤的心脏一同跳动沉吟,亲密的像是他久别重逢的老伙伴。
“既然拔/出了石中剑,我的心中就只剩下必胜的信念。”
他金眸灼灼,仿佛点燃了一把星星之火,充满燎原之势,要将世界点亮。
湖中仙女一愣,脸上悲悯的笑意也多了几分怅然。
这个眼神,很久没有看到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位同样的少年,在颠沛流离的世间拔/出了代表天选之王的石中剑,拯救大不列颠于水火之中。
那个少年也同样拥有一双被王剑改造的金眸,灼灼凛然,令人不敢与其对视。
也难怪石中剑会选择这位青年,就连沉眠了几个太阳纪的阿瓦隆也为他而开启。
拔/出此剑者,必需心怀勇气,一往无前,绝无阴霾。
这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如此久违的眼神,只希望你们的结局会不尽相同。”
虽然薇薇安只是短暂的感慨,宗鹤依然内心明悟。
上一位拔/出石中剑的那位永恒之王,落得一个国家破灭,众叛亲离,唏嘘伶仃,永葬阿瓦隆的结局。
“吾的时间不多了,那就简明扼要一些吧。”
“石中剑并不是被世界和人类能够记录的武器存在。”
湖中仙女的语气意味深长,“它如同一个等价交换的天平,作为世界的馈赠,它可以办到绝大多数不违反命运线本身的事情。”
“只要的筹码足够多。”
作为等待了如此之久的残魂,很明显其他九位仙后的魔法造诣都不如湖中仙女,所以她们只是缓缓从空中落到草地,无言的注视着这位新生的救世主,并不开口多言。
“阿瓦隆的出口在湖面之下,那里有阿瓦隆的中枢。在吾等残魂消散,去往彼岸之后,这里的入口将会彻底封闭。”
薇薇安是诞生在阿瓦隆的湖中仙女,对这里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事实上,在凯尔特神话的诸神黄昏之后,阿瓦隆早就应该退出历史舞台,只不过是承接了转交人类延续重任,这才苟延残喘至今。
“吾曾经在一位故人的请求下,赐予第一位拔/出此剑的亚瑟王一把所向披靡的神剑。”
“吾的字典里没有厚此薄彼之说。所以——新生的王啊,作为见面礼,吾等的礼物也将送达。”
薇薇安轻轻挥了挥手中的魔杖,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仙后们也一致调动起魔力。
从金色河面上溢散的光点如同受到感召般飘起,在空气中汇聚成一串绚烂的涓涓细流,随着仙女们魔杖的挥舞而旋转聚集。不仅仅是河水上的光点,就连苍翠的青草地、茂盛的树木、正停下来安静看着这边的小动物们身上都冒出五颜六色的光点。
它们在魔杖的指挥下变幻成一条条光带,绚烂光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冒进了宗鹤的胸口。
作为这魔幻一幕的承受者,宗鹤并不觉得身体有多么难受,反而更似泡在一汪热乎乎的温泉里,四肢百骸都透着暖洋洋的慵懒。
“这是阿瓦隆能够在永远关闭之际给予的最后礼物,来自阿瓦隆所有生灵及仙女的祝福,能让你拥有面向万物之灵强大的亲和力。”
最后一根光带冲入宗鹤心口,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迅速稳定心神,再次鞠躬道谢,“多写您的慷慨,只是——”
“不必多问,世界的思想永远无法被言说。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一切,皆会明了。”
看宗鹤似乎有满腔疑问需要解惑,湖中仙女只是神秘地微微一笑,美丽的脸庞与戴在魔法帽背后的头纱同色,趋向透明,如同月亮浮在水面,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行接触。
“那么,人类就交付于你了,孩子。”
九位仙后一同提起裙摆行礼致意,将最后的祝福赠与这位注定要孤独奋战在命运之上的新生王者。
一阵清风吹过,所有的影幕被尽数打散,清丽的阳光从树冠顶部投射到原野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光斑。
阿瓦隆安静的就像亿万光年之外一颗无人问津的源星,所有历史都随着守卫者的离去而消散,就像从未有人存在过。
人类也是。
人类在灭绝之后,失败者的历史没有人关心,存在的痕迹早就被Senta抹去,地球上就像从未有过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他的使命就是颠覆这一切。
既然手中有剑,就绝无后退的可能。
宗鹤抓着剑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迈动脚步,走向已经从金色开始褪色成透明色的湖边。
在逐渐稀薄的湖面,他看见了自己如今的倒影。
还是那张那张俊美,无暇,棱角分明的脸。可能有什么改变了,眉眼更加锋利深邃。
以及——
满头荒芜似极原冷冽的白发,金眸璀璨淡然,手背上石中剑刻印张牙舞爪,灼灼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