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语一惊,“梅特使来了!”
所幸夜色甚浓,宁白二人与梅芷卉隔着数十步,夜色中看不太清人的脸。
白承之往前迈了几步,与此同时,无生和肖护卫亦往前走了一步,将叶宁语藏到了几人的身后。
前方,梅芷卉满面泪痕。
到此刻为止,她见了这个满脸麻子的人三次。
其实,今日在宫里的大榕树下,她几乎已经确定这个男子便是自己的故人,可她想得到更多的证实。麻子脸从宫里出来后,她一开始让人跟着,后来索性自己跟着。
直到看到麻子脸进了马场,又被大魔王驮着从马场出来,奔向这里。
那一刻,梅芷卉终于笃定,他便是百里寻。
因为,大魔王是她送去马场的,亦给马场老板做了交代。不能打骂,务必善待。因此,大魔王才能在马场度过晚年。
她知道,大魔王谁也不认,除非自己的主人归来。
方才,百里寻那三声高呼时,梅芷卉在树的另一边,她亦听到了。
她的心如万箭穿过,欣喜又疼痛。
她不敢上前面对百里寻,直到眼见大魔王快撑不住了。
梅芷卉蹲下身,缓缓伸出手,抚上大魔王的眼睛。
百里寻的手一颤,一把将梅芷卉的手抓入掌心,紧紧握住。
大魔王微微抬眸,视线里出现了两人的身影。它缓缓闭上眼,吃力呼吸的腹部也不再动。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树下,两人一马。
它太老了,以至于从城中的马场奔到这里,用尽了它毕生的力气。
它又是如此的强壮,在三十二岁的高龄依然能一骑绝尘,跑出一代马王的传奇。
自此之后,大魔王没有遗憾地谢幕。
雨没有停,下了整整一夜。
大魔王被埋在了这棵树下,盖上最后一抔土时,百里寻将他身上的破旧军旗盖在了它的身上。
它是百里家的功臣,这一盖,值得。
宁白、生肖四人没有靠上去,他们知道,梅芷卉来了,百里寻便可相安无事,他们此时需要独处。
白承之对着两人躬了躬身,随后带着不曾在梅芷卉面前露面的叶宁语,策马而去。
梅芷卉实在没有心思管别处,不曾发现叶宁语的踪迹。
今夜,她要做一个决定,将百里寻带回梅府。
梅府,是后来太女赐给她的府邸,是大燕第一邦交使臣梅芷卉的府邸。
这一夜,全府上下的人都呆住了。因为他们看到,梅大人带着一个人不像鬼不像鬼的男子回来了。两人都全身泥泞,双目红肿。
半个时辰后,他们又重新变回了人样。
百里寻穿着干净的衣裳,头发已被清洗过。
梅芷卉拿着一把梳子,轻轻替他从下到下梳着头发。因在来京都前,百里寻的头发被叶宁语剃过,眼下还并不长,只有半尺左右。
梅芷卉梳着梳着,从侧面看见了他满脸的麻子。她的手轻轻抚上那张脸,此时的梅芷卉坚定,不管这张脸发生了什么变化,她都认定他是百里寻。
“这些年,你……”两人同时开口。
这是他们认出对方以来,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
“那日在品香楼,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终于是百里寻重新开口。
“我以为,你死了。”梅芷卉梳头发的手有些颤抖,她的声音很轻,或许一步之外便听不到了。
“我确实死过一次。”百里寻微微仰头,闭上双眼。有些回忆,不忍再想起。
从前在青鸾山做瘸子的时候,哪有今日这般痛苦过。
梅芷卉的手一顿,眼泪夺眶而出。她来到百里寻面前,蹲身触碰他那条腿。“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哪里?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等了你五年,十年,十五年,后来,我不得不信……”
吧嗒一声,百里寻的眼泪落在梅芷卉的手背上。他睁开眼,双唇哆嗦着。“当年,我把那个孩子带出宫,一路南下。可我一出京都,便被人追上了。我一路躲,可追杀的人一群又一群,沿途遍布。”
梅芷卉的手渐渐握成拳,很难想象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如何躲过那些势力强大的追杀势力。稍有不慎,一大一小皆惨死刀下。
“我快马跑了十日,在靠近洛水城的一个林子里,我停下喝了口水。谁知道,他们竟在上游投了毒。我当即毒发,全身无力,拼着最后的力气出了洛水城。那时我意识模糊,已不知到了哪里。只记得那夜冰天雪地,那群人又追上来了。我无路可逃,取下自己的衣裳包着孩子,给他点了哑穴,把人放到了一块石头后面。脱下他的衣裳包着几根木棍,朝相反的方向跑。我不停地跑,看到无数支箭朝我射来。我没躲过,身上中了两箭,然后连人带箭落下了悬崖。”
梅芷卉默默听着,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子,将她的心一刀一刀割着。“后……后来呢?”
“后来……”百里寻眼神迷离。他以为掉入悬崖后,一切便结束了,没想到那才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并没有死,不知多久后,在一条河边醒来。那时,他的一条腿已经摔断,血肉模糊,肩膀和腰间还插着两根断箭。他忍痛将箭拔出,拖着断腿走啊走。
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吃点果子。每当有水和食物入口,他才惊觉自己已然尝不出味道,也闻不出气味。
他除了双眼还能看清东西,听觉、味觉、触觉、嗅觉皆不在,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何会满身是伤的出现在这里。
他漫无目的在林子里走了几天几夜,最后被一个好心的老大夫在大路上撞见。大夫将他带回了通州城,给他治疗了已经化脓的伤,又给他吃的,喝的。
待他再次苏醒,才发现自己来了南唐。他的伤势渐好,可依然食不知味。有一日,他看见了桌上的一碗水,便大口喝了下去。没想到,喝下之后便开始全身红肿,整个人的体格比平日里大了好几倍。
“想必那是一碗酒!”梅芷卉听到此处,心痛不已。
百里寻自小便不能饮酒,只要沾上一滴,便全身红肿,更何况是一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