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熹第二日也没有露面,不过派了人?来等着带李长明?去紫极宫。李长明?散了朝会之后便匆匆赶去。
天上飘着小雨,李熹派来的那?名年轻内侍低头撑伞跟在李长明?身后,差点跟不上他那?么快的步子,生?怕他走太快摔着,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雨天路滑,您请悠着点,让小奴扶着您吧。”
李长明?闻言回头瞧他一眼,放缓了点步子,道:“陛下如何了?”
内侍道:“陛下已经醒了,情况比昨日好了许多,德妃娘娘在御前?侍疾呢。”
李长明?“嗯”了一声,脚步又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虽已到?了春夏之交,阴雨天依然是有些冷的,李熹身子弱受不了这阴寒气?,紫极宫里便燃了炭火。
谢德妃便是李琢生?母谢昭仪,李琢出生?后不久进位德妃。李熹一直未立皇后,谢德妃身为李熹长子之母,自然是尊贵无比。
自古以来储君都是立嫡立长,李熹没有皇后,自然无嫡,若是最得宠的贵妃白仙穗没能?有个小皇子,这太子之位,多半就是李琢的了。为此谢德妃自然要多给自己挣一挣贤良淑德的美名,每次李熹生?点什么病,她都会过来亲侍汤药。
李熹靠在矮榻上,面色稍稍有些苍白,精神却还不错。只是谢德妃把那?盛了汤药的勺子送到?嘴边时,他就感觉自己命都丢了半条。
药是经常吃的,可他永远也习惯不了这苦味。
谢德妃瞧见他表情变化,眸中露出几分恳求来:“陛下……”
李熹轻轻别过脸去:“放那?吧……”
谢德妃蹙眉道:“陛下,这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李熹在吃药的时候就是十分幼稚任性,说不喝就是不喝,打算就这样跟谢德妃僵持下去。高有德在一旁看得心?中连连叹气?。
这时殿门口脚步微响,李长明?快步入内。谢德妃回头一往,连忙放下汤药,起?身行礼:“见过魏王殿下。”
李长明?微一躬身:“德妃娘娘。”
谢德妃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见面是有事要谈,便不打算多留,道:“殿下来此与陛下议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李熹点点头示意准许她离开,抬手按了按前?额。
谢德妃转身后却悄悄跟李长明?道:“殿下……陛下他又不喝药了,您可得先让陛下把药喝了。”
李长明?一愣,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便走到?李熹榻前?坐下,二话不说端起?了那?碗汤药。
李熹很是不悦地拧起?眉头,一双凤眸冷冷盯着李长明?,很刻意地显露出几分威慑之气?。
李长明?根本?不怕他,迎着他目光,把那?一勺汤药送到?他嘴边。
“药凉了会更苦的。”李长明?温声道。
李熹怒气?冲冲瞥他一眼,总算张了口,把这一勺药咽了下去。
高有德抬袖掩笑,被李熹给了一记眼刀。
李长明?一勺一勺把药喂完,李熹的气?好像也消了些。
“皇兄。”李长明?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背,“总不能?每天等我来喂你吃药吧?”
李熹没好气?地道:“知道了。”
李长明?低头轻笑,道:“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养病。不过……有件事我得向你请示。”
李熹道:“你说吧。”
李长明?道:“安撒国商人?卖的那?些货物里面,有种叫紫烟的东西,先前?以为是香料,便没人?留意过。我去找成春堂的大?夫问了,那?东西效用跟五石散一样。我怕紫烟流传开来会难以遏制,想?直接查禁。就是安撒那?边……”
李熹冷笑一声:“你去做吧,大?虞一直禁五石散,安撒不守规矩在先,没什么好说的。”
李长明?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李熹揉揉额头,道:“高有德,研墨。”
高有德应一声,上前?来铺开空白帛书,研墨沾笔,恭恭敬敬递到?李熹手里。
李熹笔下不停,片刻后写?出一份手谕,交给李长明?:“拿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李长明?收下帛书,又道,“明?日朝会,皇兄可有圣意下达?”
李熹摆摆手:“都交给你,不必问我。”
李长明?看他这没精打采的样,有些好笑:“皇兄……你这样我可真是不习惯,以前?不是事必躬亲么……”
李熹笑:“可能?是老了吧……”
李长明?戏谑道:“老什么老,喝个药都还要人?哄。”
李熹冷哼了一声:“魏王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李长明?佯装惊恐:“臣不敢!”
李熹忍不住笑道:“行了,去做你的事吧。违禁之物,耽搁不得。”
“嗯。”李长明?起?身,“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吃药啊。”
李熹被他烦笑了:“知道了。”
李长明?拿到?皇帝手谕,立即开始派人?在京中查禁紫烟。安撒国商人?本?来卖紫烟赚钱赚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抓了。
理由是大?虞除医馆可以用药外,其他地方严禁售卖类似五石散的药物。
售卖紫烟所得直接收缴,人?驱逐出大?虞,不得再入大?虞经商。玉京查到?的人?还是少的,东南沿海一带查出来的紫烟商人?有数百名,倒是把李长明?给吓了一跳。
这群商人?苦着脸回到?安撒国,跟教皇哭诉遭遇,教皇当即斥责大?虞排外,损害安撒人?的权益,而后派了使者屁颠屁颠从安撒乘船过来交涉。
李长明?下手下得狠,这种结果是早就料到?了的。
安撒国实力雄厚,不输大?虞。两国建交仅仅数月,大?虞便这样大?规模驱逐安撒商人?,很容易就生?出点什么事来。当初李长明?会有些犹豫,也是顾虑到?这些。
可比起?紫烟泛滥的后果,李长明?觉得安撒人?闹一闹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安撒人?的反应也有些超出李长明?预料了。
六月初,东南水军侦查到?安撒国战舰,尤其是琉洲岛,有战舰逼近三?次。
安撒国西迁时需要大?量船只在海面上征战,造船技术跟着提升了不少,大?虞的战船比之要逊色许多。把自己那?战船弄到?大?虞周边,不就是在威胁么?
东南水军将此事上报玉京,当即让满朝文武震惊,愤怒者有之,恐慌者有之。
李熹把事情交给李长明?,清闲了还没多久,就被安撒国烦得差点又犯病。
高有德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把安撒国教皇写?给大?虞皇帝的书信念了一遍,又安静退到?龙椅旁。天子十二冕旒在李熹面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彻底掩住了他面上的神色。
安撒教皇信中无非是责怪大?虞皇帝为难安撒商人?,破坏两国友好。又说紫烟只是一种药物,没有害处,与五石散不同。杂七杂八扯了一大?堆,最后又说安撒可以献上货款的一半作为紫烟税,只求大?虞详查,让紫烟能?在大?虞正常交易。
李长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很想?立即写?一封信骂过去。
李熹等众臣议论了片刻,才?淡淡开口:“诸位爱卿不妨各抒己见。”
话音甫落,大?殿中众臣的低声议论立即停下,皇帝开了口,反倒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殿中沉寂半晌,兵部梁侍郎起?身道:“启禀陛下,安撒水军强悍,这些年海战未有败绩。我大?虞虽有战船,有巨鲲,却还是差了人?家一截。大?虞到?底是陆军强大?,水军建立至今,经历过的大?战也就那?么一两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打海寇,根本?没多少对战经验。如今安撒都把战船带到?东海来了……还请陛下三?思啊。”
步六孤辰眉头一皱,也站起?身来:“安撒水军强悍,我大?虞未必不能?胜,臣以为绝不可妥协。”
梁侍郎看他一眼:“未必不能?胜?说得轻巧!若是败了呢?”
李长明?冷笑道:“我看安撒就没安好心?,当初瀛洲那?些战船哪里来的?图纸是我们的人?泄露了,可天晶矿呢?北境西域各国都没有把东西卖给瀛洲过,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天晶矿造船?北境西域各国臣服于我大?虞,哪里敢把天晶矿轻易卖给别人?。这批来路不明?的天晶矿石,难道就不可能?是安撒卖给瀛洲的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安分,早晚都要与我大?虞有一战,此时避战毫无用处。”
兵部尚书本?一语不发,此时听他这样说,有些急了:“殿下难道想?直接跟安撒打吗?”
李长明?不冷不热地道:“有何不可?”
兵部尚书道:“大?虞去年立陇右道大?行台,出兵西域,已经消耗太多!大?战方过,此时又与安撒这样的强敌开战……殿下当打仗什么也不用花费的么!”
李长明?被这略带指责的言语噎地一愣。
是啊,出征西域消耗不少。本?以为归附各国把税一交,能?够缓缓。可偏偏去年冬天大?雪,把西域那?块地埋得什么都不剩。皇帝只能?是下令免除灾区赋税,税没收上多少来,反倒还要赈灾。
这时候还要花钱去打仗,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户部尚书面色严肃:“国库亏空,实在不宜再兴战事。安撒愿意把紫烟收入的一半都作为关税上交大?虞,不如就随了安撒的意……臣算过,照他们现?在贩卖紫烟的量,一年下来一千多万贯钱都是有的。臣以为,安撒国这笔钱款,能?解大?虞诸事之困啊。”
一千多万,大?虞每年从百姓身上收的税也就只是这的两倍。得到?那?么大?的利益,只需要允许安撒人?在大?虞售卖紫烟,这看起?来是多划算的一笔买卖。
众臣面上微微变色,开始有些认同户部尚书之言。
御座上的天子扫视诸臣,问道:“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么?”
没有人?答话,可这气?氛像是默认。
李长明?急道:“多这些钱又有什么用处?国库银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已是足够,多出那?些来做什么去?”
户部尚书道:“殿下,不说别的,光是军学?研制武器,去年就多花了两百万,好些事都给您让步了。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李长明?一时语塞。
他的确花了不少钱,这时候还真是无法反驳。
步六孤辰无奈地叹口气?,也没有开口帮他说什么。
吴士忠道:“殿下所言,也不是不无道理,只是紫烟一物是否真如殿下所言的那?么可怕,尚未有定论。而且去年军费花销实在太大?,即便此物真是五石散,一年两年的也成不了气?候,不如暂时准许安撒售卖个几年,免得安撒真的领兵来犯。到?时候钱收上来了,再查禁也不迟。”
李长明?苦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坐了回去。
此时忽地有人?站起?身来,朗声道:“启禀陛下。”
众人?朝那?声音来处看去,那?人?坐得靠后,职位在这群臣之间算不上高,却把众人?都惊了一惊。
站起?来的这人?,竟是从未在朝会之上说过任何话语的鸿胪寺少卿阿史德塔吉。
一个侥幸得了封赏的乌环人?质,在大?虞根本?说不上什么话,此刻竟也站起?来发言了?
李长明?也是讶然,就听李熹道:“爱卿请讲。”
塔吉恭恭敬敬向前?走了两步,道:“陛下,臣生?于草原,长于乌环,这三?十年间去过西境各地。臣自认对西境和安撒的了解,比殿上各位大?人?要清楚得多。臣只想?将亲眼所见之事讲与陛下和各位大?人?听。”
他顿了顿,理清思绪,开始缓缓道:“莫加本?为西域商道上一小国,族人?大?多经商,在安撒和大?虞之间往返,赚取其中差价,一度国民富足,繁荣无比。三?十多年前?,安撒人?的紫烟开始在莫加传开,商人?说这是能?与神明?沟通的圣药,能?让人?无比愉悦,而绝口不提此物害处。一时之间,莫加人?以服食紫烟为风尚。仅仅过了两三?年,莫加服食过紫烟之人?十之五六,不少人?因此患上怪病。”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而后莫加国开始查禁紫烟,可这种东西的滋味一旦尝过,就极有可能?成瘾。商人?只知集利,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紫烟获利颇丰,仍有无数人?为之铤而走险,黑市上紫烟泛滥。莫加国花再大?的力气?查禁紫烟,也于事无补。反倒因为紫烟被查禁,众人?只能?偷摸交易,让紫烟变得更加昂贵,紫烟商人?赚得越来越多。最后莫加国百姓困苦,交不上赋税,国库亏空,暴|乱频发。”
朝臣闻言连连变色,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莫加国为了收敛钱财弥补亏空,只有妥协,不再查禁紫烟,而是允许紫烟交易。禁品变成可以光明?正大?交易的货物,便可以收税。钱是收上来了,可又能?维系多久?莫加人?几乎灭种,而安撒将莫加种满紫烟树,继续制造紫烟。莫加灭国至今,已有十余年。”塔吉缓缓一拜,沉声道,“一半的紫烟货款,的确诱人?,可得到?这笔钱却是以残害大?虞百姓为代价,为不义之财。不义,安能?长久?今日得利,也是早晚要百倍还回去的。”
众臣讶异之时,吴士忠气?道:“我大?虞疆土辽阔,百姓千万,哪里是一个小国可比的?莫加一个靠经商过日子的小国,当然经受不住,我大?虞必然不同。若不答应,难道又要搭上数百万军费去跟安撒打吗?国内不安定,哪里还有力气?对外!乱言误国!怀义郡王一个外邦人?,莫要危言耸听!”
塔吉不慌不忙地道:“臣是外邦人?,却也是圣上亲封,特许入朝为官的。吴相怀疑臣,恐怕也不止是怀疑臣吧?是觉得圣上识人?不清?”
吴士忠气?得胡须直竖,他为相多年,有几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也就李长明?和塔吉了。
众臣一时噤若寒蝉,御座上的皇帝冕旒轻响,片刻后哈哈大?笑:“好啊,是朕亲自提拔的人?。”
塔吉微一颔首,道:“臣愚钝,三?十年长于北境,对大?虞语言知之甚少,若是哪里言语不当,得罪了吴相,还望海涵。”
吴士忠眼睛一瞪,更气?了。
“不就是缺钱吗!”李长明?忽地怒道,“把瀛洲打一顿不就有钱了?先帝在时就禁了五石散,若是放开紫烟贸易,便是对先帝大?不敬!要充盈国库,有的是法子,绝对不能?让安撒人?卖这玩意儿!”
步六孤辰道:“紫烟一事,必须从长计议。若先放开几年,又查禁,多半是禁不了的。紫烟不比普通货物,一旦成瘾就无法离开。查禁的后果,只能?是禁不了。到?时候紫烟依然泛滥,还因为查禁,明?面上的税也一分都收不上来,还不是便宜了安撒。”
王昌彝也开口帮外甥道:“安撒教皇以半数货款请求大?虞放开管制,定然是因为没了这一半货款,安撒也依然能?得利。这分明?就是行贿,只不过是向整个大?虞行贿。对安撒没有好处的事,安撒教皇必然是不会做的。”
李熹轻轻一笑:“你们这又是对先帝大?不敬,又是行贿的……朕若是答应了安撒教皇,岂不是成了数典忘祖的收贿之人??既然如此,这不孝不义之人?,朕是当不得的。”
无人?再敢出声,要是劝皇帝暂且妥协,不就是陷皇帝于不孝不义之地?
李熹挺直了腰杆,一改方才?的放松姿态,冷声道:“回绝安撒教皇,若安撒要战,便是倾举国之力,朕也奉陪到?底!”
李长明?喜道:“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拜倒,无论心?中如何想?的,此时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谢德妃:陛下喝药啊,不苦的。qaq
哥哥:不喝!=皿=
桃:哥哥喝药!
哥哥: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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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吉:糟老头子!说我外邦人,咋滴,你怀疑我大舅哥的眼光?
吴:我tm……
塔吉:我汉话不好,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哦。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