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澈微微颤抖着抓过刀柄,却没有?动手,而是望向了李长明。
他只是希望李长明能够心软一下,减轻这惩罚。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小魏王是个很念情的人,如果小魏王能够觉得自己当年动手是迫不得已,想起两人当初在一起的那些时日,说不定……
李长明好像早把他心中所想猜到了,只是不住地冷笑。
他本来生了一副娇弱柔美的好皮囊,如此眉头微蹙,眼眸泛光,竟有?几分惹人怜爱。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有可以被原谅的苦衷。
若是换在十年前,李长明说不定就心软了。当年李长明可是因为他这可怜模样,心软过不少次。
可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为因为当年那种“感情”心软,还当自己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总是想着讨好他的蠢货么?
李长明的眼中毫无波动,没有要心软的迹象,反倒好像在问他什么时候动手。
冷漠,完完全全的冷漠。不会因为任何恳求而改变主意。
“魏王殿下……”瑟珠在这让人心惊的寂静之间开口,“还请殿下……换种方式。毕竟,没有让主人替下属受过的……”
李长明依旧微微笑着:“可汗这就说错了。狗咬了人,自然是把狗打?死,主人也该赔礼道歉。可若主人舍不得这只自己没好好教的狗,那不就只能让主人自己承担所有?了?”
他霍然转身,目光朝着乌环王族一一扫去:“寡人很过分么?可汗,寡人斗胆问一句,若今日被打?到性命垂危的人不是我大虞使臣,而是你们乌环王族,那伤人者该如何处置?”
无人发话,片刻后瑟珠犹豫着道:“处死……”
李长明微微一笑,十?分诚恳地道:“既然寡人的处置,可汗觉得不妥,那还是按照草原的方式来吧,寡人便不掺合了。”
他的语气无比柔和,每一个字却都如同利刃,一刀刀割在长孙澈身上。
长孙澈低头,看向阿罗。
阿罗也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惧。
处死。
别说是把人打到半死了……对有?些身份地位的奴仆,有?时要他们的命,只需要心情不好这一个理由。
习惯把别人的命当草芥,此时却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草芥。
长孙澈咬紧牙关,慢慢跪下。他把?心一横,左手手掌摊开按在地上,举起刀来。
“等等!”
阿罗暴起夺刀,在众人不及反应之时,一刀直接切断了自己的无名指和小指。
惨叫声登时震得大殿中众人偏脸拧眉,一个个都不敢去看那惨状。李长明也没想到这狂妄少年竟然还在此时有了胆量担当,因这极其惨烈得一幕微微一愣。
鲜血滴滴坠落,疾如骤雨。
长孙澈惊恐地扑了过去,大声叫道:“阿罗!”
阿罗疼得面容扭曲,额头青筋暴起。他捡起自己落地的手指,大口喘息着爬过去,跪在李长明面前,双手奉上,极是狼狈。
李长明心中一凛,他恼怒阿罗伤了自己的人,更厌恶长孙澈,却也被这少年此时举动所震惊。
好一个兄弟情深啊,李长明心中冷笑。
但凡你当年对我有?这一半真心,今日我说不定还真能心软放过他,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长孙澈怔怔望着阿罗掌中断指,嘴唇颤抖着道:“魏王殿下……你便要心狠至此吗……”
李长明轻轻挑眉,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当年把自己骗得团团转的“聪明人”,会那么喜欢自取其辱。
“心狠?”李长明讥诮道,“违律受罚,天经地义,若非寡人仁慈,按草原上的规矩,早该让他人头落地。长孙大人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事,是不记得了么?心狠这词,还是放在长孙大人身上合适啊。”
长孙澈震惊地望着李长明,却只能从他的身上看到陌生。
眼前的这个人,除了那张脸没有?太大变化,什么都变了,早已不是那个被他掌控的少年人。也根本不会念一点点的旧情。
李长明接着道:“还是说,只要伤了你就是心狠,伤的是别人就什么都不算了?长孙大人的标准还真是有趣。我处置一个犯错的人,你倒是心疼,怎么不见你为我大虞边境当了你挡箭牌,无辜死去的百姓心疼心疼?”
瑟珠听他说起从前战事,更怕此事发展下去,一发不可收拾,连忙出声提醒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淡淡道:“罢了,今天寡人也不同你算旧账,毕竟你现在已经转投乌环,而乌环又与我大虞修好。以前的事,便只有不追究了。但是现在……使团是代表大虞而来,你若再不知约束手下,又闹出些事来,可就不是要两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长孙澈浑身僵硬,躲开他的目光,试图去扶阿罗。
李长明微微俯身,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疼得脸颊涨红,眼泪不停流出的少年,柔声问道:“疼么?”
阿罗不敢答话,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此刻的他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张狂,只是一只被猛兽咬伤后惊恐不安的小野物。
“之前你没脑子,你主子也没好好教导过你……但愿你好好疼过这一次,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李长明语气渐重,“你得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小汗王下的令,可不是让你们当耳旁风的。”
阿罗直直看着地下,颤声道:“是……”
李长明道:“行?了,东西自己收起来,百年之后可别缺点少点,到了地下都不安宁。”
长孙澈已然失去了抗争的力气,听他算是放过了阿罗,稍微回过神,要扶阿罗站起。
“难受么?”李长明的声音在他身侧轻轻响起,“我就是想让你难堪啊。”
长孙澈错愕抬头,看到李长明眼中的嘲讽。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长孙澈自己能够听到。
塔吉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一切,冷声道:“主犯已经处置,其余的……伤人者五十?鞭。”
他看向乌环王族:“今天来殿上的王族……自己去领二十?鞭!”
比起李长明,他更为愤怒。
自己礼重中原使团,乌环这些人却对自己下的这一系列命令视若无物。心里不满便罢了,竟敢公然违抗,殴打使团重臣,事后还如此嚣张,真当自己颁的条令都只是说说而已么!
可在场王族听到处罚面面相觑,大觉自己冤枉。
乌维首先向瑟珠求助道:“可汗,我们不过是听到有人闹事,才过来的……帮衬自己族人难道不应该吗?怎么我们还有?错了?”
他就是知道跟塔吉说肯定没用,这才从瑟珠这边找出路。
瑟珠也觉塔吉处置得有?些严苛,便道:“舅舅,王族之中,的确没几人与此事有?关,没必要对他们动用刑罚。”
塔吉冷声道:“他们今天来这里,安的什么心?不就是心中不满,又不敢有异议,看到个机会便想过来闹一闹么?”
这下当真是一语道破,不少人都开始有?些心虚。
“若我今日来得不及时,岂不是要如了你们的意?”塔吉怒道,“阳奉阴违,时时想着找机会破坏改革,真当我不敢处置你们吗?”
瑟珠道:“伤人的不是他们,既然已经处罚了伤人者,那就够了。都下去吧。”
塔吉喝道:“不可!今日在这里,必须要让你们都听明白了,改革为必行?之事,使团为我乌环上宾,再敢有人心生不满,就该想想今天的下场!”
瑟珠听他决心要处罚众王族,全然不管自己的言语,心中也开始翻起巨浪。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总是表面上尊敬作为可汗的自己,实际上呢?若自己的想法与他相同,他自然不会说什么。若自己的想法与他相背,他就一定要说服自己,让自己同意他。
可自己不想啊!
“舅舅!我不想处置他们!”瑟珠头一次对着塔吉吼了出来,“他们都是王族,是我们的亲人,是跟随我们动迁的功臣!您要为汉人处置他们,只是因为今天他们过来说了几句话,这合适吗?”
舅甥两人竟然开始针锋相对,旁人看了大为震惊。李长明都捏了一把?汗,忙小声劝道:“塔吉……你别说了,交给可汗处置。已经够了。”
塔吉却没有?听他的,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道:“可汗,改革要下决心,更要立威立信,若人人都那么不把?颁下的条令放在眼里,以后的事还怎么做?”
瑟珠迎着他的目光道:“他们并无过错,我却要处罚他们,以后王族还怎么信任我?”
“可汗……”
“小汗王,您不用说了。”瑟珠朝乌环王族道,“你们都走吧。”
众人就怕待会儿塔吉占了上风,又要把?他们抓起来打,哪里还敢多留,连忙作鸟兽散,纷纷离了大殿。
瑟珠回头深深看了塔吉一眼,转身离开。
大殿里瞬间就空了,塔吉默然无言,半晌后喃喃道:“他以前很懂事的……”
“懂事……你说的是听你的话么?”李长明在他身旁轻轻问道。
塔吉摇头:“不……我不是想控制他,不是想让他听我的话。只是……他应该明白的,如果不处罚这一次,那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李长明道:“他倒也不算错。只是你更想稳定改革,他想维护王族。”
塔吉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想做的已经不是同一件事情了,对吗?”
“不,不会的。”他自问自答,“瑟珠会明白的……”
李长明缓缓叹息,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带使团众人离开。
他隐隐有?种感觉,表面上风平浪静的磐石城,低下已经暗潮涌动。
戴兴还在医馆昏迷着,李长明去看了一眼,便回到虞华宫。
若是不够幸运,可能人就真那么没了。
使团里最懂耕作的人没了……之后该如何……怎么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玉京那边知道了,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总归不可能再像之前那么和气了……
千万要挺住……千万别出事……
李长明在心里不断祈祷,脑子里一直想着事,睡都睡不下去。
索性起来,站到窗边,看窗外?飘落的小雪花。
他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那些事,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个叫阿罗的少年来。
阿罗夺刀自残时……当真把?他吓了一跳。
“真是奇怪……他那样的人,也有?人对他死心塌地。”
李长明轻轻一叹。
“为什么……我遇到的人,却总是骗我。”
真是不公平。
想起塔吉,他又开始觉得心堵。
到底能不能相信他?
他放空双眸,开始发呆。
冷风略微有?些刺骨,可他吹着却觉得很舒服。也许是在房里闷着想事情,弄得太烦躁了,就需要冷风吹吹压压火。
忽然间,他像受到什么指引一般,目光往下移去。
夜间,外?面漆黑一片。
可他偏偏就借着自己屋里投出的微弱光芒,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塔吉,是他,他的样子太显眼,太特别,不会认错的。
飞雪点点,把?深夜中的那人衬得如月般温柔宁静。
他低下了眼,而那人也在同一时刻抬起了头。
如同宿命一般,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在落雪之间交汇。
塔吉展颜微笑,在那处伫立良久。
两个人都那么安静望着对方。
沉沉黑夜,茫茫白雪,两个人默默注视着彼此眼中唯一的光亮。
“长明!”塔吉忽然对着楼上的他大喊。
“阿妈说,一个人在下雪天走着,突然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天神为你选的人。”
李长明微微歪头,等着他说下去。
“刚才我一抬头,就看见你了!”
李长明讶然,双瞳微微一缩。
他慌忙后退了一步,关上窗扉。
宫殿里的那处亮光很快就熄灭了。
塔吉却好像看不够似的,又在哪里站了很久。
他终于看够了,要离开时,却忽然一阵头晕。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那一瞬间被完全抽离,连睁开眼的力气竟然也没有了。
什么也抓不住,他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骑士在城堡下抬头望城堡里的公主(?)
桃(已黑化):当我开始自称寡人时,你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