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献因被举发而暂押昭狱,吴韬也因被众人目睹刺杀魏王而被关?押。三司会审主审的位子?因吴献落网,自然空缺出一个来,小皇帝当即以失察之罪将刑部常尚书也一同换下,最后?刑部这边参审之人竟无尚书,品阶最大便是另一位侍郎周孟,连陈敬这个小小的郎中都被推上去做了主审。
魏王谋反一案,太后?党本是胜券在握。本计划一直控制魏王,待一切稳妥,便于秘密关?押时?杀死魏王谎称畏罪自尽,之后?再换人掌控军学。没想到先是被塔吉这个半途杀出来的外邦人劫出了魏王,大理?寺和御史台插足其中,无法再暗杀魏王达到目的。又?被韦巧儿一状告到御史台,吴献被关?押,常尚书被换下,再难左右会审结果。
这还不算糟的,吴韬现在的罪名,可是意图行刺皇室。
太后?怎么?也想不到一日之内竟会生?出如此大的变故来,又?急又?怒,夤夜召了左相吴士忠入宫。
“兄长!你对孩子?实在太纵容了!”吴太后?见?了吴士忠,第一句话就?是指责那两个已?被关?押的侄儿。
吴士忠也是着急,忙道:“臣也不知,这两个逆子?竟会做出这等事来!竟还叫别人给抓住了把柄!太后?娘娘,还请你想想办法,救救犬子?啊。”
吴太后?怒道:“如今情况,还怎么?救得了他们!”
本能?够一举扳倒魏王,重编黑衣旅,现在反倒可能?把整个刑部都给搭进去。这一局棋,就?算最后?魏王定?罪,他们付出那么?大代?价,也还是输了!
吴士忠沉思片刻,镇定?了许多,道:“太后?娘娘勿急,事到如今,也并非毫无转圜余地。魏王私制武器,还试图将武器运送回京,乃是事实。即便现在三司会审主审被更换,我们无法控制会审结果,却有一点是肯定?的,魏王必定?要担着这个罪名,只不过处罚可轻可重。”
吴太后?皱眉道:“若魏王不认呢?”
吴士忠笑道:“魏王怎会不认?若他不认,要担这罪的便是徐世杰。徐世杰可不像他这样有身份护持,到时?候牵连一家?老小……以魏王的性子?,他不可能?让徐世杰去担着这么?大的罪名。”
吴太后?面色稍霁,吴士忠又?道:“只要魏王认了自己私制武器的事,定?罪就?是必然。他便无法继续做黑衣旅统领,掌管西境兵权。我们不如,便退让一步……”
吴太后?略显不悦:“什么?退让?”
吴士忠道:“寻个理?由,让陛下大赦天下。魏王依然会失去对西境的管制,而我们还保了刑部众人和犬子?的命……”
吴太后?深深吐气?:“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我们真的已?经得这样退让了么??”
虽是心有不甘,可眼下若想把自身损失降到最小,似乎也只有这样退让。魏王一旦离开朝堂交出兵权,日后?这朝堂上局势如何,还有很多可操作之处。
吴家?兄妹两人商议许久,稍稍安了心。而大理?寺那边,众人还是乱作一团。
众人赶到牢房时?目睹吴韬行刺魏王,立即将吴韬关?押,送魏王出昭狱牢房等待救治。找了狱医来还不够,又?去宫中请皇帝陛下令太医院派几名太医出宫,同时?还在城中寻大夫前来诊治,就?怕晚了一点魏王性命不保。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李长明自己下的刀子?,还是有把握的,完全避开了要害之处。只不过他这几日被吴韬酷刑折磨,身体?本就?虚弱,再来那么?一刀,失血过多就?撑不住了,看着还挺吓人。
林风致听到大理?寺在满京城找大夫,便想起那位府邸被封,下落不明的魏王,当即自告奋勇跑去了大理?寺。她不是一个人过去的,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正与那位赤发绿眼的异族小汗王复诊,然后?小汗王便死缠烂打非要她带自己一起过去。
成春堂林姑娘的名号,在玉京城中可谓响亮无比,不少权贵都请她上门问诊过。大理?寺诸位官员也深知林姑娘向来只行医者之事,单管治病救人,不问其他,对她极为信任,便也没有多问她带来的人。塔吉便这般稍微改换装扮,随她进了大理?寺大门。
如林风致预想的一般,这位让大理?寺全京城找大夫的人物,还真是那位许久不见?的王爷。狱医已?经给他处理?过伤口,太医也来过一批,但众人还是放不下心来,还是让大夫一个接一个进去诊断。
“好?好?的,怎么?弄出那么?大动静?”塔吉进门后?便看见?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便十分担忧。他记得李长明身上有多处鞭伤,却也明白那不过皮肉之伤,若是好?好?处理?,断不会太过严重,可看现在这情形……难道牢里的人,都没有好?好?给他治理?伤口,让这小小的皮肉伤恶化了么??
林风致坐到床前摸着他的脉门,道:“听说是有人行刺。”
“行刺?”塔吉说完,便见?林风致掀开薄被,解开他身上单衣。
密密麻麻的鞭伤之间?,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缠绕在他腰上,腹部的鲜红洇湿了纱布。塔吉见?状,心中除了担忧和心疼,更多的却是疑惑。
既然是行刺,为什么?要挑这个部位下手?怎么?看都不是能?一击毙命的地方。
“刀穿刺进去,不是太深,没危险。”林风致说到此处,霍然抬头看向李长明面容。
李长明缓缓睁开眼睛,不过是看了周围片刻,便自己试图撑着床被坐起来,塔吉忙上去扶了他一把。
“唔……”李长明只觉浑身像是被人全部拆开又?随随便便拼起来一般,实在是难受得紧,坐着不适,躺着也不舒服。
“殿下……既然醒了,那便先喝药。我先出去看看。”林风致扶他坐好?,起身出门。如今外面守卫都是大理?寺之人,不像原先那边看管得严,无人监视,也无人会限制他们出入。
李长明缓了缓,轻轻对塔吉道:“水。”
塔吉便去给他倒了杯水,拿了过来递给他:“他们都做了什么?……你身上,为何……”
李长明淡淡道:“死不了。”
言毕他便抬手,将手掩在袖间?,抓起杯子?。
只要动一动,剧烈的疼痛就?会从指尖窜到脑中,瞬间?彻底破坏他对这五指的掌控。仅仅是拿起一个杯子?,他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你……”塔吉不可能?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忙抓住他的手腕,拿过他手中的水杯。
他显然下意识就?要挣扎,依旧是徒劳。
塔吉看见?他指尖一片鲜红,一层薄薄的血痂堪堪盖住血肉,止住内里鲜血的奔涌。
旋即塔吉便将水杯重重丢在桌上,抓起他另一只手。十个手指,无一例外,全部被人连根拔下指甲,指尖全部血肉模糊。
这是怎样的酷刑!
塔吉目瞪口呆,半晌无言。
“可怕么??”李长明看他那震惊的表情,只是笑,“若不是在大理?寺,你现在看到的,恐怕就?是一滩分不清身份的模糊血肉。”
塔吉竟然感?觉自己有些发抖,他慢慢放下李长明的双手,抓起那杯水灌进喉咙。清水润过嗓子?,他才能?说出些话来:“你还欠我东西,你说要送我礼物的。”
李长明又?笑:“那现在,是又?欠你一次了。”
塔吉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刚刚看到的一幕,重新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次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将杯子?送到他嘴边。
李长明犹豫了一下,微微一动,手上又?是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最终他还是低下头,就?这样就?着杯子?喝了几口。
“谁行刺你的?”塔吉把水杯放回去,问道。
“我啊。”李长明云淡风轻地笑着,“避开了要害,没什么?可担心的。”
塔吉一怔,先前的疑惑顿时?有了答案:“是你……”
“我要他死。”李长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容色冷漠,“我就?是要他死。”
那一刀就?算不捅,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他不甘心就?那么?看着吴韬大摇大摆从牢房走出去。他身上遍布的鞭痕,十指扯裂的剧痛……他受再多的伤,吴献都会帮着弟弟把锅扣到别人身上,不伤及自己性命,他们不过是被不痛不痒地责罚!
他怎么?能?甘心!
他要让吴韬死,不过是多一道伤而已?,能?让吴韬死,太值得了!
他就?是要让吴韬死!不过一刀的疼痛,算什么?!
塔吉怔愣半晌,忽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不愧是你。”
那么?狠得下心对自己下手,换别人他或许还会奇怪。可李长明……他不会太过惊讶。可能?他一直都觉得,李长明做得出这种事来。
李长明对他这种仿佛是称赞的话语无动于衷,挪动身体?往后?缩了缩,嘴角依然轻轻勾起,望向塔吉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你不觉得,你一个外族人,能?溜进大理?寺来,会让我很不安么??”
塔吉解释道:“我跟着林姑娘进来的。”
“你是外族人,就?不要掺和了。”李长明双眼中的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我大虞如何,没有你的事。”
“我都已?经掺和了。”塔吉笑眯眯地凑近了些,“你这个人,真是薄情。那天我救你出来的时?候,你趴在我身上哭得多乖多可爱,怎么?现在用不到我了,就?那么?凶?”
李长明笑:“我凶?”
“你不凶,你可爱,你凶也可爱。”塔吉连连夸赞,“还要喝水吗?”
李长明高傲地一点头。
塔吉又?捧着水杯送到他嘴边,看他低头喝水,不禁笑道:“你还是这样柔弱可怜,要人照顾的时?候可爱。”
李长明仍旧小口小口喝着水,闻言不过轻轻抬眸,给了他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