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以彼道

吴献进牢房之前留了手下陈敬在外,便是怕突然来了什么?人,留陈敬在外好拦着。

他来到牢房大厅时?,陈敬显然已经拦不住了。

陈敬低头擦汗:“吴侍郎的命令,下官不敢违抗……还?请步六孤大人稍等片刻,待侍郎过来再……”

吴献远远便道:“我不是说了吗?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来了让他们直接回去就好!”

陈敬极为小声地道:“吴大人……可这毕竟是大理寺昭狱,拦着人不让探望也不合规矩。”

吴献极为不悦地朝他瞪了一眼,险些把“废物”两个字写脸上了。陈敬愈发不敢抬头,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让吴献忘记自己的存在。

步六孤辰见吴献出来,冷哼一声,道:“陈大人尚且明白刑部之人无权阻拦探视,吴大人身为刑部侍郎,反倒是不清楚了。吴大人是对自己职权不太明晰,还?是太不把我大虞律法?放在眼里?”

吴献不接他的话,只是道:“谁都知道步六孤大人是魏王近臣,大人来此探望魏王,又是为了什么?呢?魏王如今是重犯,本就不该让你这等与他亲近之人探视。难道放你进去,与他串供?”

“且不说魏王殿下此时?尚未定罪,即便真是重犯死囚,也没有不让探视的道理。”步六孤辰双眸之中隐有怒意,“我若是与此案有关,大人大可拿着缉捕令将我关进牢房。既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让我被关押,大人又如何?能凭空污蔑我来此探视是意图串供!”

吴献不屑一瞥,显然不想与他继续这口舌之争,这便回了身去:“我在此处,步六孤大人就是不能进去,大人若是愿意等,那也随意。”

此时?牢房中并无旁人,还?真是他说了算。步六孤辰看他如此专横,厉声喝道:“吾主李氏朝堂,岂容你在此放肆!”

吴献闻言,不禁回头笑道:“‘吾主李氏’?步六孤大人享着朝廷俸禄,倒将自己看成?魏王家臣了。”

步六孤辰冷声道:“我忠于?圣上,自然奉李氏为主。吴侍郎竟然如此言语,难不成?侍郎心中,这朝堂非是李氏朝堂吗!”

这话也算是戳中了吴家人心中所?想,可太后一族再跋扈,也万万不敢把这种事?明目张胆说出来,此时?被步六孤辰这样一句话扯开遮羞布,吴献自然是恼羞成?怒。吴献顿时?喝道:“还?不快把步六孤大人请出去!”

左右不敢违命,便要?上前。

“慢!”一个声音自步六孤辰背后响起。

步六孤辰回身一望,行礼道:“江少卿。”

大理寺少卿江容还?礼,容色平静地对吴献道:“吴侍郎乃此案主审之一,要?如何?审问,侍郎自是有定夺之权。不过……此案要?由?三法?司同审,侍郎虽有权定夺,却也是要?与其余主审共同定夺。在下并未听闻三法?司决定禁止外人探视,吴侍郎是不是有些越权了?”

吴献道:“此人平日里与魏王走得极近,谁敢断言他与此事?毫无关系?我不过是小心些罢了。”

“照这样说,与魏王殿下走得近的晋王世子,与步六孤大人有亲戚关系的右相,岂不是都该来这大理寺昭狱走一趟?”江容话锋一转,“在下听闻魏王殿下被用?了刑,吴侍郎这般阻拦,怕不是为了隐瞒什么??”

“我无需隐瞒什么?!”

“那还?请吴侍郎让我等进去探视。”

吴献咬紧牙关,他与江容的官职乃是同级,这里又是大理寺,并非刑部,没人在还?行,他身为主审之一还?能做点主。若拿自己身份家族压一压,大理寺这些人也许还?会给个面子,可江容显然不是会吃他这一套的人。

让他们进去,定然就会发现魏王身上的伤,他倒也不是很在乎这个,早晚都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好。

只是吴韬还?在里面!

他总是念着要?报当?初魏王那几鞭子的仇,之前负责秘密关押,又魏王的人被打成?那个样子,心中怨气越积越多。家里向来对这个弟弟娇惯得紧,吴献心疼他被打,便带他进来了,由?着他报复魏王。

现在外人过来,自己又拦不住,若是让他们看见吴韬在内,魏王又双手鲜血,怕是不好收场。

江容见他僵着不回话,便道:“看来吴侍郎果然是擅自用?刑了!魏王乃是皇室宗亲,无论如何?都要?顾及皇家颜面。魏王生死也该由?圣上裁决,吴大人若要?越权,请恕江某难以从命。吴侍郎如此行为,是想谋害宗室贵胄吗!”

吴献冷笑:“我之所?为,怎会与审问无关,何?来谋害一说?”

“是不是谋害不好说,不过吴侍郎陷害宗室内眷,残害后宫宫人,却是板上钉钉的!”

张泉忽然从大门?口顺着阶梯一步步往下。

吴献心中一惊,还?来不及把张泉刚刚的话细想一遍,便听张泉又道:“御史台已接圣令,关押吴侍郎至大理寺昭狱,等候审问!”

“看来今日吴侍郎是回不了周国公府了。”江容看了张泉一眼,“魏王这案子,就不劳侍郎费心了。”

吴献脸色大变:“胡说!御史台如何?能关押我!”

他尚未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有了这些罪名?,狱卒纷纷上前按下他,便要?拉着他去牢房关押。

眼见他已被拖走,江容向张泉一施礼,转身对步六孤辰道:“步六孤大人,请同我来。”

三人一起往内走去,还?留在牢房内的吴韬全然不觉。

此时?他依然沉浸在折磨李长明的快意之中,李长明手上的指甲已经被他一根一根拔下,十片指甲,一片不少。

李长明身旁便是几汪血水,之前他几次差点痛得晕过去,又硬生生被下一次的疼痛刺激,重新从麻木之中恢复痛感,最后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多好看的手,握刀挽弓时?候那么?美,现在怕是什么?东西都拿不起来了吧……”吴韬欣赏着他此刻的情态,故意用?着怜惜的语气道,“先是令三司共审,然后是劫你出来……你不会以为,大理寺和御史台插手,你就没事?了吧?”

李长明双目之中满是泪水,脸上也遍布泪痕,只是他看向吴韬的目光依旧锋利如刀。一双眼睛暴起血丝,双瞳红得仿佛地狱恶鬼。

有那么?一瞬间,吴韬会觉得害怕,感觉他会突然有了力气,把自己生吞活剥。

还?好这只是错觉而已。

李长明望着他,忽地低低笑起来:“我若是你……我……可不会……那么?蠢。”

吴韬也笑:“所?以呢?”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等别人过来……我不仅可以……让他们看见……你此时?是……如何?虐待我的……我还?能让他们知道你之前对我用?了私刑……”

吴韬只觉可笑:“那又如何??只要?你没死,我怎么?对你,都只不过是刑部的人立功心切对你用?了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长明用?尽力气,撑着自己身体缓缓爬起:“吴韬,我要?是你哥……我肯定早早把你打死。你实在是太蠢了……总是要?父兄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以为这次他们还?能护着你吗?”

“然后呢?”吴韬抓起他衣领,狠狠瞪着他,“你倒是看看现在谁能护着你?”

话刚说完,李长明忽然用?力探手,抓住吴韬腰间短刀,抽出那森然冷光,而后直接反手刺进了自己小腹。

“呃……”李长明低低□□。

吴韬还?当?他要?拔刀攻击自己,顿时?偏身躲去,此时?看那短刀是插进了李长明自己的身体,当?即僵硬在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刀对准的是李长明自己!

他的脑海之中,此时?只有一个问题——李长明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想不明白,却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因?而他开始不安,开始恐惧。

“那……现在呢?”李长明缓了许久,勉强道。

吴韬双瞳缓缓收缩,看着那把刀插进去的地方,伤口汩汩流出血来。

“你真的以为……我没办法?反抗,只能由?你宰割?”李长明愈发笑得诡异,“我只是要?看看……你能蠢到什么?地步……你哥哥让你走,你怎么?不听呢?”

远处渐渐有脚步声传来。

李长明往声音来处一瞥,奋力嘶声道:“救命……行刺……”

吴韬此时?才明白过来,慌忙后退:“不是我!”

李长明低低笑着:“我本无必要?这样做,可我现在就是想让你死!”

“何?人在此!竟敢行刺魏王!”过来的几人被这牢房内的血腥气息冲击得心头大乱。见李长明躺在血泊之中,更是惊慌。

“狱医呢!请大夫!”

吴韬吓得提声大喊:“不是我!是他自己!”

步六孤辰几步奔上前来,扶起倒地的李长明,衣服上顿时?沾满李长明正?不断流出的鲜血。

连手上都全是血迹,红得触目惊心!细看去十指指头全部血肉模糊,指甲尽数被拔起。

吴韬盯着李长明着急大吼:“不是我!他自己干的!”

步六孤辰都来不及为李长明身上的伤愤怒,抬头直冲吴韬道:“不是你?你身上的刀!殿下手上都是伤口,连动一动都难,难道还?能是殿下自己捅自己的不成??!”

张泉指着吴韬,手臂都在颤抖,喝道:“吴韬意欲行刺魏王,给我拿下!”

“不是我!”吴韬怔怔盯着李长明,几近崩溃。

旋即他被狱卒抓住往外拖去,他自己完全忘了反抗,一直看着李长明。

“好玩么??”李长明轻轻朝着吴韬道,笑容阴鸷,“现在,你才是……死、定、了。”

他根本就没怎么?出声,根本无人能听到。

只有吴韬,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听懂了这无声的言语,听懂了这句对自己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