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韬看着桌上的好酒好菜,十分满意。
虽然军中伙夫做不出京城大厨那种味道,但这香气已经足够让那群吃了许久粗糙饮食的将军垂涎三尺了。这酒也是他特意带来的珍藏,本只想带一坛来
帐外各处已经生好火架好肉,就等人一来同饮同乐。
“人都去请了?”吴韬说着往后一靠,只觉那矮椅硌靠背得慌。金帐被李长明叫人收走了,里面的软毯自然没能逃过一劫,现在他坐一下都觉得很不舒服。
“已经邀请过各位将军了。”柯鹏小心提醒道,“不过将军,兴许过两日就要集结大军前往乌兰,这时候准许士兵饮酒,恐怕魏王那边……”
吴韬打断了他:“若是真要去,你不也说了还有几日么?再说乌环人打的是始罗国,我们过去也就是因为始罗遣使来求援,不好回绝,派兵做做样子而已,难不成真的为了别人去打仗?大家放开了喝,怕李焘作甚。他大可去皇帝面前弹劾我,看看是皇帝说了算还是我姑母说了算。我就是要看他气急败坏,又没办法的样子。”
他感叹一声,道:“李焘就是小气,正午刚来那时候,那饭菜,是人吃的么?这么苛待下属,等会儿大家来好好吃一顿,谁还理他?我这才叫体恤将士。”
柯鹏连忙在一旁拍马屁:“正是,属下就没见过有您这般爱惜将士的,这次管叫那些人对将军感恩戴德。”
吴韬忍不住笑得有几分得意,甚至已经瞧见了李长明暴怒的神情。
可惜魏王麾下黑衣旅众将士,一个人都没有过去。
即便是魏王准了,也没有一个人去。
翌日早,独孤循前来递交斥候新送来的情报,还没开口,李长明便调侃似的顺口问了一句:“吴韬都拿了些什么好酒来?”
“属下不知。”独孤循略带嫌恶地道,“备战之时,若是有半分松懈,属下便觉羞耻。”
“败家孩子,有便宜也不知道占一占。”李长明忍俊不禁,“说吧,那边什么情况。”
独孤循听他要谈正事,愈发严肃:“昨日半夜,乌环约三千人马夜袭攻城,但很快被击退。乌兰守城军官见他们溃逃,又派了五千人马追击。”
李长明才听了两句就忍不住冷笑:“溃逃?还是诈败?”
独孤循微讶:“诈败……”
李长明冷声道:“蠢钝如猪,让他坚守不出真是委屈死他了。”
独孤循接着道:“乌兰派出去的五千人伤亡过千,其余的全数被俘。”说完又忍不住好奇,问道:“殿下如何得知乌环乃是诈败?”
“白给乌环送了一批军马……”李长明喃喃道,听独孤循疑问,便也有心趁机多提点提点,“若那守城的知道塔吉此前几仗,都喜欢把人诱出去打,至少不会如此莽撞上了套。若能把塔吉带的人底细摸干净,就知道他们轻易攻不下城,只守不出,时间到了自然会走。昨日让你听步六孤大人的情报,现在你可懂了?”
独孤循点头:“属下受教!”
李长明手指在桌上轻扣几下,片刻考量已是有了主意,道:“把各位将军和步六孤大人请过来,我要说行军之事,今晚之前就要出发。”
独孤循道:“是!”
塔吉已经对乌兰发起进攻,看乌兰的表现,怕是撑不住多久。本还以为时间充裕,可如今看来,怕是再晚一点,这乌兰镇也要落入塔吉手里了。
午后众将各自领命,集结出发,日行百余里路,两日后在乌兰东边安营扎寨。
仅仅过了两夜,天冷得愈发厉害,步六孤辰掀开帐帘时便被灌入的冷风给吹得一个激灵。
“冷吗?”在后的李长明顺手扯了身上披风给他披上,“第一次在这种地方过冬,不习惯吧,玉京的风要比这里温柔多了。”
“是……这两日又往西北走些,更冷了。”步六孤辰微微点头,抬眸道,“以前你急行军从不带着我,我一介文士,向来是留在后方,为何这次……”
李长明诡异地笑了:“我们去救援乌兰,那里就空出来,若乌环消息灵通,分人过去……你说吴韬是会打,还是直接就往后逃进神武城了?”
步六孤辰想了想,道:“还是跑比较有可能,不跑他也没什么胜算。”
李长明笑道:“所以啊,不能让那小子连累了你。”
吴韬要是真尽显废物本色,跟他在一处的人都要受罚。吴韬自己还有太后这个靠山,多半也是推别人来担责。而自己这个魏王心腹,怕是首当其冲。
听他如此解释,步六孤辰心觉熨帖,又隐忧担忧,道:“可若真如此,乌环直取神武了怎么办?你这样坑他,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李长明摇头:“神武是军镇,就乌环那点人……塔吉要是聪明,抢了吴韬的物资就该跑了。”
步六孤辰还有疑问,却被李长明轻轻一下拍在肩膀上,只听李长明道:“这些打仗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乖乖待在军营里,哪儿也不许去。跑外面瞎逛,要是被什么野狼叼走可就不好了。”
步六孤辰无奈道:“我何时瞎跑……”
“乖,我先走了。”李长明又拍他一下,便接手侍卫牵来的战马,疾行而去。
大军自此轻装简行,分三路前往乌兰。
李长明率军到达乌兰之前,步六孤辰这里就传来消息,这几日内乌环人日夜骚扰,乌兰虽城坚难攻,但守城士兵连日被这样,已是损耗了大半精力。守将偶尔沉不住气,派人出城对战,结果次次败退,反而不敢再出了。
乌兰城楼,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兵士们神情疲累,人人身上带着伤痕,趁着此时未有战事抽空小憩,却也无人敢过于放松,仍是保持着十成的警惕。而守将布尔正焦头烂额,濒临崩溃。
每一天都是这样,乌环人次次都是派一小支人马过来骚扰,频繁进攻,然后等守城士兵疲倦厌战时,主力军便出现,继续攻城。
布尔实在是怕了,他完全不知道这群仿佛不会累的乌环人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出现。
“将军!西边有一队人马正往乌兰急行!”传信士兵慌忙跑来。
布尔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他们又来了?”
乌环人才退走不久,又来攻城?如此密集的进攻,守城士兵迟早要耗尽精力。
那传信士兵神色也不怎么好看,强自镇静道:“将军,这次要如何应对?”
布尔咬牙道:“就在这守着,无论如何,要把乌兰城守住。只要大虞援军一到……”
身旁副将犹豫一下,开口质疑道:“将军,已经那么久了,大虞援军真的会来吗?对大虞而言,我们不过是西境小国,大虞皇帝怕是巴不得看我们被乌环人多占几座城……”
布尔一拳捶在青砖上:“别说了!我们现在,也只能指望大虞了。”
言罢他颓然松下直挺的腰板,望着即将出现乌环军马的远处再不言语。
半个时辰后,落日沉没之处,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布尔猛然身躯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击,死死盯住那沉重如黑云的军队,双眼圆睁,目眦欲裂。
“将军!将军!”传信士兵再次跑来。
布尔大声喊道:“都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战!”
“将军!是大虞!是大虞的军旗!”
布尔怔住,猛眨几下眼睛,用力望去。毕竟太远,他能看到的还是只有黑压压的影子。
但他心里悬了几日的石头却轰然落地:“快!快开城门迎接!”
骑兵奔腾而至,黑衣玄甲已然清晰。期间战旗飘扬,“虞”字迎风舞动,比那远处夕阳更为刺目。
城门在巨大而沉闷的响声中缓缓打开,大军迅速入城。
李长明在城下与左右翻身下马,微带尘土的披风拂过城楼台阶,一步步径自往主将布尔身旁走去。
布尔忙行大礼,用生硬的汉语道:“殿下!敢问可是大虞魏王殿下?”
“是。”李长明根本不与人寒暄,直接问道,“不必多礼,斥候情报呢?”
那传信士兵道:“乌环人一个时辰前刚刚退走,此时附近暂未发现乌环人。”
李长明道:“暂未发现?恐怕快了。”
布尔惊道:“殿下这是何意?”
负责侦查之事的独孤循道:“我们来时,派出去的斥候已经见到过他们踪迹。”
李长明道:“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像是印证他的推断,又一传信士兵奔来。
“报——城北发现一众人马,约三千人,塔吉也在其中!”
乍听那人名字,李长明顿时来了兴致:“传令,分两千人随我出城,其余三千人走北边绕道,提前设伏等候与另外两路人马会合。”
布尔惊忙道:“不能!绝对不能!殿下,乌环人阴险狡诈,次次佯装逃走,我已是吃了几次大亏!”
这些情报早已写在纸上送入军中,李长明何尝不知。见布尔这惶恐阻止的模样,李长明强忍住好笑,正色道:“寡人知晓。你只需遣一队人马出城追击,剩下的交给我黑衣旅。”
一直未曾说话的独孤循,此时却低声道:“殿下,塔吉也在敌军阵中,此人武艺高强,与此前对手大为不同。您毕竟是万金之躯,如有意外……”
“战场上,我与他人并无不同。”李长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诈败诱敌,得是多有自信才次次用这一招。他喜欢玩这一手,那我就让他知道,诈败,最容易变成真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