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心里复杂,一路上没再多说,两人沿着一路下坡的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脚尖踩过还没那么松脆的落叶,踢到一边。
“你不去忙自己的事吗?”时微见江辞如一直没走,开口问。
“已经解决好了,没什么事。”江辞如回答,她和时微并排,路上偶尔走过一两个行人,灿烂的阳光配上浓墨重彩的蓝天,将这条老街衬得好像漫画。
时微的步子迈得很大,江辞如跟上有些困难,她想喊住时微,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去打扰她。
昨天她听到时微请假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尤其也没有人知道时微的确切情况,每个人都说得模棱两可,就会感觉事情更严重。
江辞如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狠心的人,可她还是会担心,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趋于怎样的立场来担心。
担心时微处理不好家庭关系,担心时微负担不起昂贵的医药费,担心她又被人欺负。
宋听白说得有道理,她一直没将时微当成一个长大了的成年人,她对她的大部分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期,羸弱的身材,爱哭的性格,和不成熟的为人处世。
即便是现在,她冷不丁看见时微的背影时,还是能够感觉到时光流逝给她带来的意外。
就像那日在节目组第一次见面,她确实用了这辈子最大的意志力,才能不暴露内心的风云涌动。
江辞如想着想着就发了呆,一时没注意脚下的台阶,不慎踩空,亏得时微正好扭头,将她拉了一把。
“小心,江老师。”时微说。
“这边的路很久没修了,不平,下次还是穿平底鞋好。”时微又补了一句,这回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地跟随江辞如。
年轻女生微微低着头,白皙的脸颊没有化妆,眼下散落着几颗浅淡的雀斑,阳光将发丝打成金色。
她迈步走在这样没有人为修饰的街道边,阳光被树叶切成光斑落在白色t恤上,人和景色融为一体,都是自由的味道。
江辞如收回目光。
她已经习惯了控制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拐过一个弯儿后,面前忽然出现了大海,海面被两旁的房屋切成道路宽的一条,泛金的波光和蓝天白云组成完美的画,海风瞬间扑面而来,胸腔里就满是海水的气息。
这场景虽然都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时隔多年再次看见,还是令人心潮澎湃。
“你比赛的歌准备得怎么样了。”江辞如忽然打破沉默。
在节目组的那几天,时微一直躲着她,两人根本见不到面。
“还没想好。”时微淡淡说,她此时有些心不在焉,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海里,打出三片水漂。
江辞如点点头,她开始后悔自己穿着高跟鞋出门了,这里的海滩很原生态,到处都是碎石和粗砂,穿高跟鞋走路简直像在受刑。
江辞如总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没话找话,但她还是继续说:“创作这种事情不能急,如果想不出特别新奇的点子,倒不如从生活入手。”
“比如。”时微看向遥远的海平线,“海浪?沙滩?”
“可这和成长又有什么关系呢。”时微一脚踢开了一只小沙蟹。
江辞如看出时微现在的心情非常低落,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时微如今对她的态度,就是疏离,除去心情的元素外,其他的疏离都是有意的。
比如刻意不看自己。
江辞如心中苦笑,她的办法倒是奏效,只是没有预判到自己会这样不习惯。
“成长不一定是一个抽象化的概念。”江辞如轻轻说,她的声音应和着海浪,听起来温柔了很多,“你写的歌都很有特点,想表达的东西和诗一样,都是围着中心转圈,若有似无。”
“但如果现在你没有这样的灵感,倒不如就写实一些,从小到大的蜕变就是成长。”
时微顿了顿,然后道:“谢谢。”
“只是,江老师什么时候听过我写的歌?”过了一会儿,时微忽然问。
江辞如嘴巴张了张,脚下忽然踩中个石头,差点没站稳,时微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手腕,才又避免了一场灾难。
江辞如有些窘迫,脸上却还保持淡然,她抿了抿嘴,没好气地将高跟鞋撇下,赤脚踩在礁石上。
时微看着她通红的脚尖一阵无言,犹豫了下,索性将手伸出来,轻轻握住她手腕。
“我们去上面走吧,上面沙子多,石头少。”时微说着,弯腰将江辞如的鞋拿在手里,然后小心牵着人往前。
有了时微的搀扶,江辞如走起来自如多了,虽然粗砂砾还是磨脚,但好歹不会摔倒。
两个人各有心事,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便走到了黄昏。
天刚将暗,海面上还撒着红彤彤的落日余晖,两人走到一片开阔的海滩上,这里有能够上到大路上的石梯,时微忽然摸了摸肚子。
“你饿了吗?”时微忽然问,她这才想起来两个人好像都只吃了早饭,江辞如一向饮食规律,这次居然和她饿着肚子走到傍晚,都没说什么。
江辞如目光有些飘忽,然后嗯了一声。
其实她肚子里早就响起交响乐了,只是看时微心情不好,她就没说。
以前如果有人让她饿着肚子等,她一定会当众发脾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换成时微,她就几乎没有火气。
“你等一下。”时微说着放下手里的鞋,把江辞如一个人留在沙滩上,然后快步踩上石梯,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无边的海岸上就只剩下了江辞如,海风有点大,吹得人发冷,江辞如眉头皱起,将风衣裹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微终于跑下来了,但这回手里提着满满两个大袋子,她飞快地落地,然后朝江辞如奔来。
头发被海风吹成了一个蘑菇,在头顶膨胀着飘扬。
她跑到江辞如面前的时候,江辞如习惯性地抬起手帮她抚平头发,不过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将手背到身后。
“这是什么?”江辞如问。
“吃的。”时微看上去心情好了一些,眼里也有了笑意,“我记得上面原来有家烧烤店,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还开着。”
她从兜里扯出来两团纸铺在沙滩上,然后示意江辞如坐下。
江辞如嫌弃地盯着那沙地看了几眼,但也不想让时微失落,只能照办,然后看着时微将袋子里装烧烤的盒子打开。
上面又走下来个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一筐啤酒,重重放在时微身边,溅起一团沙子。
“小丫头喝这么多,能行么?”那男人还有点担心。
“行,放心吧叔。”时微朝他摆摆手,然后拿起一瓶,撬开了瓶盖,回头跟江辞如说,“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老板还记得我。”
江辞如看着老板离去,劈手去夺时微手里的酒瓶,结果被时微抬手躲开。
“时微。”江辞如严肃了语气,手拍在沙地上。
结果时微根本没听她的,紧接着便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舒爽地打了个哆嗦。
江辞如发现自己的严肃对于现在的时微来说不管用了,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来。
“你尝尝,这家烧烤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时微说着递给江辞如一串羊肉串,被江辞如一把挡开。
“你自己吃吧。”江辞如冷脸看着她,然后移开目光,去看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天光在渐渐隐去,空气逐渐转变成浓郁的蓝色。
时微倒是听话,说自己吃就自己吃,一个人一口烧烤一口啤酒,没一会儿就喝了三瓶。
她几乎没喝过酒,酒量也不好,三瓶下去就已经模糊了视线,海风吹过,脸蛋红扑扑的。
江辞如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上来劝阻,却被时微塞了一瓶在手里。
“你陪我喝。”时微说。
江辞如忍了半晌,这才拿过一边的酒起子,打开瓶盖,还没等她说话,时微就自己过来碰了个杯,吨吨吨喝了起来。
一瓶再喝下去,她眼角已经有水汽了。
江辞如看见了那一小滴泪,刚准备发火的话全堵在了嗓子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也往嘴里倒了些。
她很久没喝过啤酒这种东西,冰凉的泡沫顺着食道流入胃里,不好喝,但却有种莫名的痛快。
时微吸了吸鼻子,又晃晃悠悠给自己开了一瓶。
天色越来越暗,忽然间,江辞如注意到本该是礁石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淡蓝色,随着潮水涌动,发出一闪一闪的荧光。
随着海水上涌,这样的荧光越来越多,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萤火虫,又像是无数发光的水母,每每海浪卷起时,都会开出巨大的蓝色荧光花。
荧光海,江辞如想。
她度假的时候见过,但是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这座不知名的小城市,也会有这样美丽的景观。
“时微。”江辞如轻声去唤时微,想让她看一看这样的场面,然而喊了几声都没动静。
她回头一看,只见时微脑袋正垂在胸口,一动不动,手里的酒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沙滩里,剩下的啤酒混入沙土。
江辞如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想去叫醒她,谁知刚拍了两下,眼前的人便忽然伸出双臂,缠在了她腰间。
“时微!”江辞如吓了一跳,轻轻喊她名字。
什么滚烫的液体透过薄薄衣衫触碰到皮肤,黏糊糊湿哒哒的,时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脸贴在了她身上,好像抱着个巨大的娃娃。
“姐姐,头疼。”她模模糊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