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叹了口气,抹掉汗水,起身走出大楼,外面黑漆漆的,只剩残留的工作人员在打着哈欠。
夏夜闷热,连风都热得烫人,时微刚一出门就差点撞上一个矮小的黑影,她连忙后退,差点叫出了声。
“童画?”时微余惊犹在,“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我在等你。”童画背着手说,她眼神看着鞋面,“太晚了,你不能一个人。”
时微笑了笑,拍拍她的肩,两人一起走上了节目组的车子。童画还是沉默寡言,而时微身心俱疲,所以也没有说话。
直到下车之前,时微才听到童画的耳语:“你真的很好,节目播出后,会有人看见的。”
话音刚落,童画就先一步下了车。
时微愣了愣神,随即莞尔。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都很平静,时微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表演中,在唱歌的时候,她能够忘却一切的不开心,加上有柯寻和裴星两个人在,她也慢慢放松下来,偶尔会被她们带着在训练室里一起发疯。
要两个声乐老师才能将躁动的她们按住。
被网暴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又好像没有过去,因为时微依旧时不时能从别人口中听见更多的消息。
那件事好像已经发酵了,有人扒出了时微上中学时的身份和照片,据一个自称是时微初中同学的人“爆料”,时微当时是个天天打架的小太妹,参与了不少校园暴力。
如果说之前的视频不过是粉丝间的小打小闹,那么如今就是真正的暴风雨席卷,越来越多的网民加入了战场,事情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就算时微再不上网,那些评价和谣言也还是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距离公演越来越近,训练时间也过去大半,基本的歌唱和舞台表演都练习得七七八八,这天清晨,时微正打算像之前一样前往训练室的时候,却忽然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要她去拍节目的中插广告。
时微还有些诧异,毕竟广告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卫景然和越子奇这种有知名度的人才有资格拍的。
尤其最近她的风评不好,节目组难道不应该减少她的出镜吗?
“那我今天,不用训练了吗?”时微有些迷茫。
“不用了,跟我来就好。”工作人员说着,将她引到了一辆黑色的MPV前,示意她上车。
时微身上还穿着黑白色的训练服,不知所措地坐了上去,随后,车门哗啦一声关上了。
车子里有些暗,半秒钟过去,时微才勉强适应了车里昏暗的光线,也察觉身边还坐了一个人。
她起初还以为是一同去录广告的选手,于是转过头想打个招呼,结果一句你好没说出口就被口水呛到了,捂着嘴好一阵咳嗽。
“江,江老师?”时微终于结巴着说完。
坐在她身侧的正是江辞如,她此时正悠闲地靠在靠背上,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手里拿了一本新季度的时尚杂志,正在漫不经心地翻阅。
时微没留意她戴着墨镜看书的奇怪行为,而是连忙看向其他座位,却并没有发现其他选手的存在,只有一名眼熟的女编导,和前排坐着的两位跟拍摄像。
“乱看什么。”江辞如慢悠悠开口,“节目组又不会卖了你。”
时微不敢再看了,端正坐好。
虽然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要找她做中插,又为什么会有导师随同。
“江老师,其他人都在另一辆车等着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一名女编导小心翼翼地问。
江辞如嗯了一声,车子才启动上路。
窗外风景掠过的速度加快,树、马路和行人被远远甩在身后,被关了许多天的时微忽然有种,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怪异感觉。
“时微,我们这次是临时外拍,所以没来得及提前告诉你。”那名女编导回头和时微说话,“你先看看这个。”
时微双手接过她递来的一本册子,封面是几个和节目调性完全不相关的卡通形象,她狐疑地翻开。
“雏音计划。”时微轻轻念。
“你听过ElSistem吗?”编导问。
时微想了想,然后点头。
编导的表情有些惊讶,似乎没想过时微居然会知道这个,于是微笑道:“那你能讲讲么?”
“‘委内瑞拉国立青少年管/弦乐□□统’,或者说音乐救助体系。”时微回答,她在大学听老师提起过。
上世纪70年代的委内瑞拉贫困人口占比极大,社会问题突出,无数贫困青少流落街头,与犯罪为伍。音乐救助体系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培养音乐人才,而是为了通过音乐的启蒙性和教育性,使得这部分青少年免于误入歧途[1]。
编导赞许地笑笑,随后指了指时微手里的册子:“今天我们节目要拜访的,就是一个模仿委内瑞拉音乐救助体系而形成的组织,叫做雏音计划。”
“发起人是国际著名钢琴家田澜,众多民间音乐家都有参与,内容主要是对贫困山区的儿童和青少年进行免费的公益音乐教育。”
音乐能够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富足,这对儿童和青少年来说至关重要。
“等会我们就去采访拜访田澜老师。”那位女编导直起腰来,神色期待,“也希望能够通过节目的知名度,号召更多人关注贫困地区青少年的身心健康。”
时微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热血翻涌。
如果当初没有江辞如,没有江辞如领她一个个弹出那些悦耳的音符,她现在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人,会在什么地方。
或许早就停留在了那个寒霜未去的年纪吧。
节目录制的地方很偏僻,开车到市中心要一个多小时,期间江辞如一直戴着墨镜,没有说一句话。
时微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所以也不敢乱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远得能把两位摄像大哥都塞进去。
虽然车厢里十分安静,但时微的心里却难以平静,事实上只要有江辞如在的地方,她都控制不住心跳。
“时微,她已经忘记你了。”时微在心里默默念着,然后把脸扭向窗外,看着呼呼掠过的高架围栏。
时间漫长而又迅速晃过,车终于驶入辅道,汇入车流,在一户普通的住宅外停下了,时微拉开车门,走入了外面绚烂高温的阳光里。
另一边,小助理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拉开车门,撑起遮阳伞,护住江辞如头顶,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娴熟。
江辞如也下了车,她终于摘下了墨镜,阳光下的面容似乎有一些憔悴,虽然被精致的妆容盖住了,但依旧难掩眼下的乌青。
江辞如这几天很累吗?时微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人家的居民楼,屋子里的布置很复古朴素,因为是一楼,所以门外有个安静的小花园,花园里杂乱无章地种了很多花花草草,但花草长势喜人,一看便知经常照料。
已经有工作人员早早到来架起设备,吊杆话筒和人一起隐藏在花园的草丛里,看起来有些喜感。
时微见到了传说中的钢琴家田澜,是一位六十几岁的气质女性,岁月似乎没从她身上带走什么,只留下了几分阅历和平和。
让时微惊讶的是,江辞如居然和她颇为熟络,一见面就拉着手说了不少话,在田澜面前,江辞如一贯的漫不经心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尊重和沉稳。
认真倾听着的她,看上去美丽惊人。
时微的作用主要是前面对于雏音计划的解答,后面的镜头不多,所以她一直安静站在旁边,听江辞如和田澜的对话。
就在录制快要结束的时候,田澜忽然朝时微招了招手:“来,丫头,过来。”
时微受宠若惊地上前,乖巧地鞠躬:“老师好。”
“会弹钢琴吗?”田澜微笑着问。
时微看了一眼正低头瞧花的江辞如,点头。
“我这几天身体不好,常手抖。到底是年纪大了。”田澜摇头,“弹一首给我听吧。”
时微没有拒绝,坐下来弹了一首《菊次郎的夏天》。
女孩穿着黑白训练服,发丝沾着细汗别在耳后,没有化妆的皮肤也没什么瑕疵,显得出奇得干净。修长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跃飞舞,明快悦耳的钢琴曲从她指尖流泻而出,将院落填满,在草叶上弹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样欢快的夏天吸引去,聚焦在时微身上。
很快一曲终了,田澜拉过时微的手,在她手背拍了拍,眼中有种别样的情绪。
“好,不错。”她笑呵呵地说。
外出拍摄圆满结束,众人准备返程,江辞如却忽然走向最近处的一辆小轿车,敲了敲车门。
小助理的脑袋伸了出来,急忙道:“辞如姐,还在录制呢,你要坐节目组的车。”
“回去的路上不用拍摄。我和他们沟通过了,我晕车,自己开。”江辞如拉开车门。
“不行,小彤姐叮嘱我不能让你乱来……”小助理窝在车座上,苦巴巴地拒绝。
“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不是她。”江辞如说着,伸手拔下了车钥匙,熄了火,“你们坐其他车。”
小助理实在没办法,又不敢和江辞如争,只能抱着自己的东西下车,眼睁睁看着江辞如长腿一跨坐进驾驶位。
而另一边,时微出来得晚了一些,经过小轿车的时候,车窗忽然摇下,传出江辞如的声音。
“上来。”
“江老师?”时微一愣。
“上来。”江辞如又重复了一遍。
时微不知道节目组又在玩什么花样,抱着衣服的手臂紧了紧,磨磨蹭蹭坐到了后排。
“坐好。”
江辞如的眼睛出现在了后视镜中央,时微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自己团成一团:“江老师,节目组的车都走了,我们去哪?”
“逃跑。”江辞如慢条斯理地回答。
还没等时微听清她的话,她就忽然打死方向盘,在时微的惊恐中原地掉头,随后油门一踩,向着节目组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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