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回国。
周梦岑下飞机后第一件事情,便是与南航集团的张斯儒在名爵碰了个面,等从名爵出来,刚好下午四点半,学校放学时间。
灵顿外国语学校,海城最贵的私立小学。
此时正是周四放学高峰期,学校路边停满了豪车。
离校园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慕尚,周梦岑正在跟谢淮电话会议谈论,稍抬眉眼,便远远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书颜走过来,旁边跟着保姆小蓁。
是盛灏。
周梦岑半眯着眸,目光渐冷。
当年,她以有了身孕且宝宝十分健康为由,跟盛灏低调解除了婚约,然后便去伦敦留学,一年后符姨带着小书颜回国,直至她回来亲自接管公司,才正式公开书颜的身份。
而盛灏,是唯一知道书颜身世的人。
周梦岑原本以为,有了书颜,他应该会跟自己避嫌,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反而还时常借着关心书颜的由头,一步步掺和她的生活。
“反正你跟他也没有可能了,我不介意成为书颜的爸爸。”
周梦岑也没料到,向来玩世不恭的盛灏,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他父亲盛坤伦,好像对此也没有意见。
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答应,但碍于这些年盛家对周氏集团的“照拂”,即便父亲不在世了,周盛两家也保持着还算和谐的关系。
恰好盛灏的姐姐——盛漪的小孩也在灵顿上学,跟书颜同班,有时候会遇上盛灏过来接外甥,所以书颜跟他也算熟稔。
快到车前,像是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书颜兴奋地挥舞起手。
周梦岑收起冷淡的眸光,浅笑勾唇。
“好,就先到这里,华尔街的AI医疗机构,周一大会前给我三个最终备选方案。”
挂断电话,车门恰好被拉开,书颜一蹦一跳开心上了车。
“妈咪!你终于回来啦!”
因为周梦岑平时很少来学校,周书颜小朋友只觉得今天比被老师表扬还要开心,嘴巴咧到耳根,扑在母亲怀里,给她讲自己今天在学校里有趣的事情。
“妈咪,我们今天排练了舞台剧《拯救大海》,我扮演的海底小纵队英雄,受到老师表扬了。”
“书颜真棒。”周梦岑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却在碰触到她眼尾时,脑中蓦然浮现的,是那张久别重逢的脸。
以前只觉得,书颜长得像她舅舅周槐南,直到这次纽约再见秦墨,才发现她其实完美继承了他的眉眼。
同样的琥珀色瞳孔,就连眼尾微翘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只是可惜,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
一想到这里,周梦岑便心生愧疚地将女儿紧紧拥住,心里头更是一片空寂。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妈咪,你怎么了?”心细的书颜感受到母亲的异样。
因为那力道大得仿佛害怕失去她一样。
周梦岑摇头,掌心抚着她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抬头看向站在车外的盛灏,微微颔首。
“盛叔叔给我买了黑天鹅。”书颜回头看了盛灏一眼,仰头乖巧说道。
盛灏从小蓁手里提过一个黑天鹅蛋糕盒,递了过去。
“谢了。”
“客气。”
盛灏望着她,目光有几分直白的深情,又问:“刚下飞机?”
周梦岑点头,将女儿抱到一旁的儿童椅上,与他告别,“回见。”
正要关上车门,盛灏却伸手按住,饶有兴致一笑:“一起喝个下午茶?”
周梦岑:“明日回公司喝也一样。”
盛灏看了周书颜一眼,又对周梦岑笑道:“给个面子。”
周梦岑看着自家女儿怀里的蛋糕,终是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拂了别人的好意,只得点了点头。
两辆黑色轿车在附近的一家私密咖啡厅前后停下。
小蓁带着书颜和盛灏的外甥去了阁楼的游乐场玩,盛灏点了一杯冷萃,然后看向对面的周梦岑。
“还是馥芮白?”
周梦岑轻点头。
咖啡上来之前,盛灏问道:“听说你让谢淮去纽约出差了,怎么,那边项目进展不顺利?”
“小盛总消息挺灵通。”周梦岑淡然抬眸。
盛灏身子靠在椅背,盯着她像是要洞穿她所有心思:“岑岑,你其实不用对我这样防备。”
周梦岑淡然自若一笑。
“过几天我爸六十大寿,我跟他争取了,如果……我们联姻,圣地的股份可以再转你10%,这样,兰亭地块就由你全权做主。”
“你知道不可能……”
“我知道,”盛灏迫不及待打断她,“我说的是协议结婚,字面意思。”
周梦岑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岑岑,你应该知道这块地的热度,我爸要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他是不可能让步的,但如果你嫁给我,作为盛家儿媳,这块地皮即便是送给你,他也毫无怨言。”
周梦岑皱眉,该说盛灏是太过单纯的蠢,还是明知故意的坏呢?
盛坤伦想要的,不仅仅是她这个儿媳,还有如今周氏集团的半壁江山。
当年,周氏集团被周平亭和孙连成两人害得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风险,危难之际,她的父母又相继去世,是她独自挑起大梁,配合司法清收,查找账目,最终在混乱的资金流向中,发现了周平亭和孙连成贷款流向的国外空壳公司,才及时向检察机关申请追加对方洗钱罪名,扣下了正要出国的两人,给父亲平了反。
后来,那些资金依旧没有追回,她和周槐南的信托基金也根本不足以支撑偌大的亏空,所以周梦岑不得不变卖企业家产还清贷款。
但好在她最终盘活了资产,保留住周氏集团。
那段时日,周氏集团四面楚歌,往日盟友包括他盛家大都是隔岸观火,不肯伸出援手。
她一直撑到后来外公一家还以清白,才终于得以喘口气,重振周氏集团。
也是这个时候,眼见周氏集团稳住,盛坤伦才惺惺作态提出让周盛两家联姻,帮周氏集团恢复往日,条件是兰亭地块作为抵押,以超低价卖给盛世集团旗下的圣地集团,而那时,周梦岑手里也只有最后一块兰亭地块了,那是他们一家人多年的心血。
彼时,周梦岑一介女流,年纪尚轻,要在海城这样一个金融大城市站住脚,别无他选。
因为即便没有盛家,也会有其他人,周梦岑也不想费更多精力去寻找长期合作伙伴,不得已答应。
要不是后来书颜的意外到来,也许如今她早被困在盛家,周家也不复存在。
“岑岑?”盛灏见她不说话,神情有些冷漠,心里不由打鼓。
他知道,周梦岑不是寻常大小姐,不是他能把控得住的女人。
可偏生是他喜欢的人。
“不用,”周梦岑的笑容有些嘲讽,“你应该知道,我讨厌这种交易。”
会让她想起七年前的屈辱。
——
彼时,纽约,曼哈顿。
得知周梦岑连夜回了中国,George彻底明白这项合作是凉透了,一怒之下,他直接开车飙至秦墨的公寓。
“Moore!Moore!”
到了门口,George连视频门铃都懒得按,气急败坏拍打着门。
半晌,门开。
后面是一张阴郁至极的脸,眼底猩红,开门一瞬,是扑鼻而来的浓烈酒气。
“Fuck!大清早你喝什么酒?”George瞬间忘了自己来时的怒意,只觉惊诧。
毕竟鲜少有人见到这样放纵自我的秦墨。
金融圈关于他的话题,都是这个男人极度自律又冷漠,喜怒更是不形于色,投资虽然从未失败过,可成功时也没见得他有多喜悦,仿佛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更有人暗搓搓调侃他,每天醒来除了银行卡里的天文数字余额,其他好像一无所有,清心寡欲到不像三十岁的男人。
但唯有George知道,他不过是心中有一个放不下又怨恨的女人。
一年到头,唯一能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情感变化,便是圣诞节前后几天,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喝点酒发着呆,不理世俗。
只是这次,他的反应似乎更为激烈异常。
客厅里满地都是捏爆的啤酒罐,还有未燃尽的烟头,男人领口半开的白色衬衫皱乱不平,颇有几分颓废性感。
“你一夜没睡?”
George着实佩服他的酒量,就这样,都还能脚步沉稳去给他开门,然后淡定无事般坐在沙发上,一脸不耐问他过来做什么。
秦墨睨了他一眼,靠在沙发上,仰头捏了捏眉心。
何止是一夜,从知道她来纽约那一天开始,他已经没敢合过眼了,生怕醒来,又是一场黄粱梦。
见他如此冷淡失意,George只得暂时压下心中怒火,毕竟作为合伙人,他是自己公司的招牌,又顾及他这几日心情不佳,只能耐心询问:“你昨天跟那位周总,谈得怎么样?”
捏在眉心的两根修指微微一顿,而后缓缓垂了下来。
秦墨掀眸:“怎么?”
她生了病,他又是喂药又是煲汤,最后还亲自将她喂饱,等烧完全退下才离开。
怎么说,也是尽心尽力了吧。
George看着他一脸不耐烦,只觉欠揍,但还是憋着气挤出一个绅士优雅的微笑:“她回国了。”
秦墨面色一僵。
或者说,是瞳孔刹那失焦,望着前方。
有那么一瞬间,他清醒过来,却又好像依旧沉沦在见到她的那一刻。
她从来都这样,就像冬天的雪花一样,毫无预兆降临,又在夜深人静融化,给他留下的只有那虚无缥缈、看不到摸不着的冷气。
“昨天下午的航班。”George踢开脚边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坐到对面沙发,开始兴师问罪。
“你应该知道,我很看重这次合作,不光是因为合作本身能带来双赢,而且……这是Allen介绍给我的。”
周梦岑是Allen的好友,George觉得,Allen能将自己介绍给她的好友,就足以说明她是决心跟他继续发展下去的,而不是流水的三个月完美情人。
这次恋爱,他是真心的。
哪怕知道Allen是西雅图的风,他不一定能留得住。
“Allen?”秦墨却好像忽然从梦中惊醒,随后又肯定地说了一声,“对,Allen。”
他意味不明笑了两声,随后让George把Allen的电话给他。
“你要做什么?”George有些警惕。
身边人都知道,Allen曾经对Moore穷追不舍三个月,要不是后来跟他有了一夜风流,指不定现在还在觊觎这个男人的美色。
秦墨蹙眉:“合作还想要吗?”
George再次压下心中窝火,为了千亿项目,只能不服气地报出了Allen的电话。
他猜不透Moore的意思,只觉得这男人此刻好像有些疯癫,便试探一问。
“你们昨天吵架了?”
“她真的是你那位旧情人?”
秦墨照旧没回答,好像关于那位周总的问题,他总是选择避而不答。
就比如现在,他打通了Allen的电话后,直接切入主题:“周梦岑的电话,麻烦告诉我。”
他说的是周梦岑,而不是Cenia。
George瞬间确认下来,这位周总,原来真的就是那个伤了他心的女人,顿时报复心起,拉开一罐啤酒,一脸的不甚在意。
“突然觉得,这个合作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相信,现在有人比他更急。
果然,对面男人挂了电话后,目光幽深看向他。
下了逐客令。
“你该走了。”
还没喝两口的George,神色不紧不慢,嘿嘿笑道:“Moore,那周氏集团的资料,你还要不要看了?”
秦墨下意识皱了下眉,然后淡然起身。
“哎——你干啥去啊?”
“发我邮箱。”
——
彼时,故国正值满城风雪夜。
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薄雾空气中弥漫着惬意的寂静。
周梦岑慵懒靠在书房沙发里,黑色衬衫的领口半敞着,右手微垂,捏着红酒杯,目光沉静望着窗外后花园,白雪微飘。
她蓦然想起,三天前纽约那场大雪。
原来是昭示着重逢。
怔了半晌,她勾起唇抬手,刚抿了一口红酒,便听到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回眸看过去。
书颜趴在门边探出小脑袋,怀里抱着她送的那只星黛露。
“妈咪,我想跟你一起睡。”
周梦岑轻轻放下酒杯,无奈一笑起身:“好,你先去,妈咪马上来。”
“YES!”
周书颜开心地哼着小曲儿跑回主卧室,躺在妈妈的大床上打了两个滚,滚进被窝看起了书。
等周梦岑洗完澡出来,看到她抱着一本英语绘本正津津有味看着。
“要妈咪读给你听吗?”
周梦岑掀开被窝,将女儿拥入怀,然而看到书里的画面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书颜也意识到什么了,小心翼翼解释:“妈咪……这是老师布置的绘本任务……”
“挺好的。”
看着女儿眼里的乖巧懂事,周梦岑只觉得心疼。
她极力克制自己想起那张脸,郑重其事地问女儿:“书颜想要一个爸爸吗?”
周书颜瞪大了眼,表情一亮:“爸爸要回来了?”
她一直都知道,妈妈跟爸爸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而爸爸出国后,妈妈才发现有的她,因此爸爸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没有怪任何人,也不怪爸爸。
“妈咪是说,给你找一个爸爸。”
周梦岑深感歉意,目光落在绘本上,正在丛林中奔跑的小老虎贴着老虎爸爸,其乐融融的画面让她觉得愧疚,“这样,我们书颜也可以有爸爸带着一起去旅行了。”
“是盛叔叔吗?”
周梦岑微怔:“你想他……当你爸爸?”
有那么一刹那,周梦岑甚至决定,如果书颜喜欢,她可以为了书颜接受盛灏今天提出的联姻。
只要书颜开心。
但书颜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为什么?”
“因为妈咪你不喜欢他。”周书颜低下头,小声说道,“而且……盛叔叔也不一定喜欢书颜。”
虽然她难以表述,但至少那种疼爱,跟舅舅对她的疼爱还是区别很大的。
周梦岑心中一瞬了然,盛灏是唯一一个知道书颜亲生父亲是谁的人,他虽然会对书颜好,但也仅仅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宠爱,不是真正的喜欢和接纳,纯粹只是想讨好她这个妈妈而已。
毕竟谁是真心喜欢自己,小孩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是他。”周梦岑打消女儿的担忧。
“那就等妈咪有了喜欢的人,咱再说吧,”书颜似乎松了口气,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谁说只有爸爸能带我去旅行,妈咪和舅舅也可以呀!”
周梦岑神色一顿。
她想说这辈子,妈咪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上哪个男人了,但看着女儿满怀期待的目光,她终是没有开口。
只是这一刻,周梦岑忽然意识到,槐南说得没错,书颜的过分懂事,正是缺乏父爱的表现。
因为没有父亲,她的世界并不完整。
“好。”
周梦岑捏了捏女儿的脸蛋,还是暗自决定,要给她物色一个完美合适的爸爸。
而这个人的身份,不能是书颜不熟悉的,重要的是,要对书颜真心好,让她有十足的安全感。
正出神时,手机铃声猝响,周梦岑伸手从床头柜拿起一看。
是个陌生的国外号码。
她以为是Allen,下意识接通。
“Hello?”
电话那边却是一阵寂静绵长的沉默。
周梦岑皱着眉再看了一眼那个号码,确定自己没见过,大概是谁把自己的私人号码泄露了出去,面色有些不悦。
“妈咪,是谁呀?”书颜仰头问。
“骚扰电话。”
周梦岑挂断电话,将手机丢回原位,拉过女儿的小身子躺下。
“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然而当灯熄灭,闭上眼的那一刻,脑海突然不受控涌现一张脸来,惊得周梦岑冷不丁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夜,她瞬间方寸大乱!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秦总:你说谁骚扰电话??
书颜:你再不回国,我就要有新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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