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漆漆,薄雾弥漫,枝叶泛黄,白露渐霜。
窗边明月如钩,相隔不远处是严实合缝拢紧的帐纱,里边的模样已然瞧不清,只是暗香浮动,流连忘返。
他摩挲白日替帝姬按摩时用的食指尖,紧贴胸口的那方手帕似着了火般滚烫,刚才偷偷将那帕子搁在熏笼上铺了半个时辰,甫拿起便是沁人心脾的墨兰香,同帝姬身上的体香一般无二,心跳的愈加厉害,这般距离近,他不敢有所动作。
前半夜很煎熬,熟悉的香气四溢,胸腔隐隐作痛,还有德喜公公的话,他想取悦帝姬,想让帝姬欢喜,胡思乱想间,竟意外睡沉…
嵇羌又做梦了,且沉沦其中,无法自控。
紫玉珊瑚屏榻上,男人眉眼阴翳,目光紧紧盯住窗外,院门口立道素色身影,乌发桃腮,她似抿唇同侍女说些什么,片刻那侍女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可女子很倔强,迎着日头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前央求。
身后传来姬妾娇柔的询问声,“侯爷,膳食备好了…”
嵇羌目光片刻未离,眸底满是悲痛之色,心脏似被一只大手攥紧,疼的他想杀人。
“你出去说…”即将吐出的字艰难无比,“我不会见她。”
“喏。”姬妾出门,不知说了什么,那素衣女子扬起头往他的方向看过来,嵇羌迅速转身掩藏。
姬妾回来,轻声细语,“侯爷,人已经赶走。”
嵇羌这才敢回头,院门口早已没了那抹素影,他的胸腔似破个大洞,空落落的…
“让那侍女过来。”眼底盘旋的墨绿色如深夜汹涌澎湃的潮水,嗓音夹杂冷意,低沉暗哑。
须臾,守门侍女伏地请安,武安侯是大宋的战神,亦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战战兢兢躬身行礼。
“她说了什么,复述一遍,一个字都不准落。”男人玄色袍摆绣制金丝,走近时飘来一股似有似无的墨兰香,温醇幽香。
侍女揣度不出侯爷用意,努力回想,一一说出,只是有些地方稍作改动,将她那些恶言恶语收敛,委实不怪她态度恶劣,随姑娘入府一月,还未得宠,哪成想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竟追至门口抢人,侯爷好不容易才来一次。
她家姑娘温婉可人,这会儿柔情蜜意贴过来,欲牵他的手,“侯爷,莫不如先用膳,否则该凉了…”
话音刚落,侍女便听见一声急促的尖叫,随即主子被高高举起,只余双腿在空中不断挣扎…
嵇羌烦透了,他厌烦旁人的靠近以及亲密,耳边聚集的声音嘈杂刺耳,极速跳动的太阳穴蹦出青筋,手指用力掐住姬妾咽喉,冷酷无情的脸上轮廓分明,“本侯记得你刚才说,赶走她?”
随即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面前之人挫骨扬灰,“凭你也配…”
这句话何尝不是对自己而说,他爱的手段太卑劣。
侍女已经被吓至失声,浑身颤栗不止,嵇羌随手将人一扔,负手而立,挑起的眼尾如毒蛇般殷红,红唇羽睫,“重新说一遍,若有不同,你清楚后果…”
他自泥污中爬上岸,骨子里崇尚热血和暴戾,体内充斥的戾气急需外释,唯一能让他镇定下来的药,就是那个女人。
她是高高在上洁白如玉的仙子,亲手将纯洁玷污,他从那罪恶邪孽中诡异的获得了滔天快.感。
迫不及待想要霸占拥有,烛光摇曳成昏黄的光圈,晃动着贴近摇摇欲坠的书架,脚下是散落到处的书籍,还有几样已经粉身碎骨的瓷器…
“你要说什么?”男人眼眸通红,嗜血的模样如同凶神恶煞的公狼。
暗花细丝褶缎素裙的女人背对他而站,眼前被一条酒红色樱花刺绣长款丝绸发带绑住,发丝铺散在肩侧,由上至下瞥去,只见那颤颤巍巍的两条胳膊支撑住倾斜的书架龙骨,唯恐这一整架子的书籍都掉落下来…
“侯爷,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女人的声调带着虚弱的糜音,不清不楚。
他听见自己用极其晦涩残忍的声音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明日你就离开。”
正巧转身之时他的面孔倒映在远处的高身立镜中,俊朗的脸上赫然一道长长的伤疤,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下颌处…
突兀惊醒,嵇羌闷头坐起来剧烈的喘息,梦中的一切太清晰强烈,伸手抚摸下颌处,平平整整,没有那道疤…
踩着脚踏轻轻的掀开帐纱一角,馥郁的香气缠绕勾引住他的心神,雪白的一截脚踝压在锦被之上,他呆呆的看着,逐渐将那些梦境驱逐。
嘉熙却一夜无梦,清晨起来颇为精神,上次他罚跪那夜便发现,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时,她才能睡得安稳,对于这个狗东西,物尽其用才是。
赤脚下床,骤然踩到一处温软,低头去瞧,唇角勾起个笑来,这狗东西何时睡在这儿的,蠢笨的很…
她就这么坐在床沿上,甩搭着两条腿胡乱的晃荡,脚趾踩踩这儿,又踩踩那儿,权当好顽。
见男子有清醒的势头,收起脚蜷缩着抱住膝盖,似笑非笑,舌尖抵住齿关,故意作践他,“大胆,谁让你睡在这儿的?”
德喜公公特意说过,帝姬早起时起床气很大,骤然听见训斥声吓的他浑身一激灵,昨夜梦醒后偷偷爬上床尾,为求心安,静静看了许久,他不相信自己会如梦中一般如此混账,像个偷窥怕被抓到的小偷,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声音,最后浑浑噩噩的又昏睡过去,只是本能知道自己不该在床尾,遂才躺在床边。
“奴才该死。”男子初醒,还带着憨厚之感,袍摆不整的堆叠,领口微松。
鼓出的喉结弧度高挺,脸上的纱布不知何时蹭掉,露出一条红肿的痕迹。
嘉熙眯眼瞧着他这幅睡眼惺忪的样子,颇为有意思,以往每次晨起,都是她身上被弄的紫青烂靛,这还是第一次他脸上带着伤…
“真的该死吗?”幽幽反问道。
嵇羌倒是毫不犹豫,啪啪抬手就是两巴掌,又准又狠,再次请求,“奴才有罪。”
他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恭敬奉上去,只为表达自己的忠诚。
梦中的邪念滋生困扰,他绝不会变成那样,帝姬就是他的天,他愿为其奉上所有。
雪白纤细的脚踝突然到了他眼前,白嫩嫩的脚趾想踹他的脸,转瞬改了方向变成他的喉结,嵇羌被迫仰起头,双颊上红的不寻常,丹凤眼含冰浸寒,牟定的直视她。
那双眼中的执着和直白惊了嘉熙,武安侯绝对不会露出这种眼神,除之习以为常的占有欲,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永远是阴暗的,像阴渠里生出来的暗花,虽然好看,但是透着衰败。
他们之间一开始就不是正常的关系,她有求于他,而他是毫无遮掩的掠夺者。
“为何怕我?”
嘉熙放开他,绸裤垂落。
嵇羌仰视着她的脸,素齿朱唇,玉骨冰肌,刚起身有种勾人的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心底里的恶魔被强制性压制,这样美好的帝姬,他配不上。
“您是至高无上的帝姬,奴才是马奴。”
地位决定一切,前世他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决策者,而今生,调转了个。
她可以对这个男人为所欲为,肆意横行,欺辱凌迟…
前世被他那般折磨,不杀了他已是大恩大德,“狗奴才倒是有自知之明。”
嵇羌对于狗奴才这三个字没有表达任何不满,甚至跪的更近些,腰背收紧,后背绷起,匍匐在她脚下,真正像一只温驯的大狗。
嘉熙陷入挣扎,本想让那个狗男人这样卑躬屈膝,可真正变了,又觉得处处不对,比如说刚刚那两个巴掌,打在他脸上的同时又似扇进她心里,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她果然还是太心软,对这个狗东西忒仁慈。
唯有嘴上占占便宜,抬腿踢向他腰侧,“滚出去梳洗,脏的像条狗。”
嵇羌有些羞赧,忙应声喏退出去。
余下的嘉熙耸了耸脚尖,抱怨的嘟囔,“这个祸害,腰上是绑块石板吗?硬的要死…”
德喜进门便听见这句,瞬间就想歪了,白胖的脸上皱成一堆褶子,取过木梳给她盘发,忧虑道,“帝姬莫要太放纵那马奴,宠宠也就罢了。”
昨日傍晚一出,夜里想必也少不了,毕竟他家帝姬天生丽质,是个男子都抵挡不得的美貌,亦是不知未来驸马到底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唔,杨庆如何处置的?”
德喜扫了眼屋内侍女,皆躬身告退,“打三十大板,并不重,但昨夜里不安分,偷偷去寻趟老奴,老奴依帝姬吩咐,已经下了饵,只待鱼儿上钩。”
父皇派锦衣卫来护送她回西山行宫,背地里绝对打着歪主意,郑垣所说的那件瓷器又到底有什么玄机?
使得父皇如此在意。
难道是祖母当初陪葬时的宝物?
整件事情扑朔迷离,又暗藏危险,她知道这次回西山行宫很重要,必须要弄明白祖母临去世时说的那几句话。
她让德喜故意传递给杨庆一个消息,那件瓷器正在祖母的棺椁中,以来试探他接下来的行动。
嵇羌出去快速沐浴更衣,听报信之人禀言,眉峰皱成川字,解决一波跟踪的人马,又来两波…
绣楼前堵道魁梧身影,杨庆今日特意拾掇整齐前来拜见帝姬,因连绵细雨,怕内室潮湿,早早就烘上炭盆,扑面一股热气,熏的他心思雀跃,情如潮涌,“臣锦衣卫指挥使杨庆给帝姬请安。”
嘉熙吃碗金丝燕窝,坐着无聊便让人进来耍耍,手中九连环哗啦作响,“起吧。”
杨庆不愧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敢抬起头直视帝姬,果然美人,绛唇映日,绝色难求。
“臣瞧着天色转晴,帝姬待何时上路?”
美人如山巅雪莲冰冷傲气,眸子里流光溢彩,那种光芒绝非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女子可有,不动声色的威严尽显。
扔去解开的一个玉环,正巧扫见那个狗东西梳洗干净进来,垂头弓腰一副倒霉奴才相。
“过来。”吐出来的两个字骤然柔软嫣然,杨庆刚要抬步,听身后衣袂纷飞。
嵇羌快步走至八仙桌旁,低头跪下,脊背笔直,头发丝上拢着一层白雾,薄唇抿紧,轻唤声,“帝姬。”
嘉熙含情带笑的继续解玉环,“冲的凉水澡?”
他浑身冷冽,凑近后那股凉气愈显,简单的皂荚香,“是。”
“帝姬,圣上之意还是尽快抵达西山行宫。”杨庆压低声音,满含催促。
嘉熙却是一挑眉,手中九连环拆散,伸手抚向嵇羌的头,“昨夜过于疲乏,再歇两日。”
杨庆不无恶意的瞥向前方跪着的俊美男宠,身形这般单薄,能疲乏到哪儿去?
帝姬是没见过真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帝姬横眉冷对:前世我男人又称七次郎君,铁打的真汉子…
武安侯:本侯爷的实力不只疲乏,恐下不得榻。
嵇羌:少年体魄,力量最强,谁与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