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灯火通明,主院中陆珍珍没过兴奋头儿,一个劲儿说着嘉熙帝姬,陆夫人含笑附和两句,将软塌豆腐酿肉推至嫡子陆霈面前。
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中,男子着绀青色常服端坐,背脊挺直,手指玉筷轻抬,夹豆腐边缘送入口中,嚼之咽下。
“想来帝姬不是心血来潮来赴宴,夜间母亲可与父亲商议。”
陆霈义年纪轻轻,已入翰林院干事,定要接替父亲衣钵出相入仕,为人处世圆滑灵通,样貌出色,忒的温文尔雅,淑人君子。
陆夫人有些好奇,“母亲瞧着帝姬绝色天香风华旷世,我儿当真不动心?”
她为这两个孩子操碎了心,嫡子万事如意,唯独婚事艰难,就差去拜神求佛,谁家的贵女都相不中,嘉熙帝姬乃是万中无一的美貌,她就不信儿子能不被美色迷住心窍?
陆霈大大方方,“智者不入爱河。”
今日宴席驱逐外男,他不得见其颜,但帝姬过往情史众所周知,又附上一句,“母亲想必不知,太后娘娘曾将嘉熙帝姬许配给郑王世子郑暉…”
陆夫人这才了然,如今郑家外戚树大根深,圣上非常不满,明面荣宠不减,背地动作不断,可这与个姑娘家有何干系?
“母亲只想问我儿心悦否,难不成堂堂丞相府嫡子还娶不得她帝姬?”
陆霈头疼,母亲被父亲宠的性情娇纵,他们家是纯臣,如何会逆圣上的旨意?
“母亲,重点并不是帝姬,而是五皇子宋麟。”
嘉熙犹不知自己随意而为的一件事被看成阴谋,晚霞时跳半个时辰的舞,膳食用的很少,躺在床上觉得双腿涨疼,慢慢弯腰按压,勾勒起明日该如何云淡风轻的同父皇告状。
清晨风急,天色阴沉,坠着徐徐细雨,德喜过廊下时见嵇羌的头发丝拢上一层雾气,不知站了多久。
“今日你同咱家进去伺候,眼要快,手要勤,听清楚了吗?”
嵇羌躬身作揖。
男子颀长身形隐在红漆廊柱前,顶头灯笼正燃,映出轮廓线分明的下巴,临跨门槛时,眼尾微挑,闻着扑面而来的墨兰香,下意识伸手按住胸口。
那日丝帕被淋湿,不得已浸水洗净,只是再也没了帝姬身上的味道,昨夜实在耐不得,他竟不知那事能如此熬人,以往起势只要等它慢慢平复即可,可昨夜疯了般的想起帝姬踩在他后背上的脚踝,怎么都消褪不去,最后,他释放在那张雪白的丝帕之上…
情潮猛烈袭来向他,前些年从未有过的悸动令他震惊,压抑不下,控制不住,叫嚣着想寻到那处墨兰香,甫成年那时早起亦有感觉,只是他连生存都艰难,根本无心男女私情,来帝姬府上,也曾被姑娘送些鞋袜等贴身之物,他一一拒之,只想着寻主报恩。
而昨日德喜公公的话,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什么报恩,什么感激,都是他为自己卑劣龌龊心思而找寻的借口,自初见那一刻,他便阴暗的想拉着天仙般的人儿共入地狱,承受焚烧业火。
眸底层层墨绿晦暗,一瞬间心思斗转,遮住那些胆大包天,充斥成惯来的温驯澄净。
掀开珠帘,越往里香气越溢,浓稠的黏在他身上,嵇羌瞥见熏裙裳的香笼,眼神幽暗些许。
帐纱初掀,赤.裸足尖点地,光滑细腻的脚踝盈盈一握,绫罗裤垂下,露出女子全貌。
德喜是瞧惯帝姬素颜,嵇羌却是头次,离之不远,微抬眼觑去,女子玉骨冰肌,樱口樊素,潋潋艳生。
侍女奉上洗漱,水珠流连的顺着脸颊延向颈侧,洇在雪白的衣襟里…
窝鸽蛋鲜奶炖盅的燕窝,喝一小半,又抿两口桂花糕,掐着时间点,圣上来口谕,召见帝姬入宫。
嘉熙用帕子擦拭唇瓣,起身示意德喜,“穿冕服。”
帝姬规制冕服是金丝刺绣,前襟孔雀翎凰,后心鸾鸟朝凤,裙摆镂金挑线绣彩蝶,发冠金镶玉,坠穗是东海紫珍珠,随之走动,如临天人。
崇敬帝起早是从高贵妃处离开的,许是昨夜畅快淋漓,难得将人召唤过来搂在怀中,“爱妃最近老实些,莫要为难柔妃。”
这前后两句话的深意不及她细细推想,便果断撒娇,“圣上怎的冤枉人,臣妾何时为难柔妃…”
话未尽,便被男人一把推开,帝王圣意难以揣测,高贵妃直觉最近圣上的心情不好,垂眸不敢再有动作。
“不要让朕说第二次。”
高贵妃复宠,柔妃曾来拜见一次,未接见就让人离开,没成想她竟孤坐两个时辰等候,架子放的很低,好似一切不曾改变,她还是低份位的妃嫔,可如今崇敬帝如此作为,却让高贵妃警铃大作。
下朝后,有急件入宫,言说西山行宫前日被盗,嘉熙帝姬库房遭砸抢掠。
崇敬帝大怒,这个节骨眼儿上出这等事,见女儿冷肃张雪白的小脸,身上冕服都压不住她的艳色,冰冷的像个雪人,“玉奴,你如何说?”
女子身形未动,轻飘飘的挑眉望向龙椅处,目光冷冽冽的逼人,“儿臣回去一趟。”
声调毫无起伏,好似不是什么大事,崇敬帝疑心最重,“嘉熙知道是谁干的?”
连称谓都变了,不再是亲昵的玉奴。
“户部侍郎郑垣。”
郑垣最近是真倒霉,一件连着一件,不待给人喘气的功夫,早上刚挨完老子训,上朝挨圣上训,散朝还未进户部,就被户部尚书拎出去扔到刑部,直言说让他认罪伏诛。
御书房里,崇敬帝淡定的吩咐人将郑垣缉拿,然后冲着嘉熙招手,“玉奴来陪父皇下盘棋。”
两人坐于东厢窗边的雕龙凤呈祥三围罗汉床上,外间大臣们正在等候,帝王却不想放女儿离开,硬留人下棋。
嘉熙穿冕服不好坐,微搭个边缘,手指捏着白玉的棋子开始攻击,她下子很快,根本不给对手深思熟虑的机会,快准狠,直接将路封死。
未过百手,已见输赢,崇敬帝叹口气,无奈的伸手隔空点了点,“你就不是个儿子,否则父皇定将这江山拱手让你。”
这话可是嘉熙听过最虚假的一句话,前世她总是不爱听嵇羌说话,他说话直白坦诚的能噎死人,但现今回想起来,不可否认,他说出口的每句话都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
可能听得多了,她竟能轻易分辨出话中的未尽之意。
你若是个儿子,父皇定是要杀之而后快。
“我同父皇在下棋。”嘉熙依旧冷漠,华服端雅,而父皇却在同我算计。
崇敬帝哈哈大笑,母后亲自教导的就是不一样,那双眼中毫无惧色,有意思。
“这天下也就玉奴敢赢朕了,你回西山行宫时父皇派队锦衣卫跟随吧,安全重要。”
嘉熙发现自己现在草木皆兵,这话隐藏的意思是什么?
“喏,儿臣告退。”
秋日的风凉爽微寒,德喜搀扶嘉熙上马车,同时身后跟随一溜儿水的健硕锦衣卫,个个腰挎弯刀,英武不凡。
回府换去冕服,嘉熙依偎在迎枕中,蹙眉细思,祖母到底留了什么给她?让这帮人如此觊觎?
父皇既然知道那玉玺,为何不像前世一般直接处置她?
恐怕中间还是有某些环节是空白的,所以才不得不留下她…
那这次回西山行宫,就是重中之重。
“唤嵇羌来。”
德喜应下出去,很快,嵇羌进门,躬身走至榻前,温顺跪下。
嘉熙晃动手中的麻结穗子,“东西找到了吗?”
嵇羌眼底绿光幽幽,盯着她露出的一截细腕,轻声细语,“在太后的棺椁之中。”
女子猛然将那穗子扔他脸上,脸上怒气冲冲,“你个混账,竟敢掀祖母的棺椁?”
抬脚冲着他胸口踹下去,力道很大,嵇羌其实完全能躲,但为了讨主子欢心,还是故作疼痛的往后倒去,待稳住身体才磕头求饶,“帝姬恕罪。”
“你这狗东西罪无可恕。”这奴才怎敢如此胆大妄为,气的心肝直疼。
在脚踏上来回踱步,男子仍匍匐在地,眼尾扫见她雪白的衣裙晃动,幽香阵阵。
嘉熙冲动怒骂后,才反应过来当初是自己命他务必找到,这会儿不可能真的让他去死,但这口恶气出不去,卡在当中,实在难受,捂着起伏的胸脯,瞪了他后脑勺一眼,混账东西…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跪着。”
兀自生会儿他的气,然后开始生自己的,她对这个狗东西就是太仁慈,根本下不去重手,便就拉出去痛打一顿大板又如何,看他还敢放肆?
唤德喜进来,商议一番明日出行的事宜后,回身冷眼瞧着跪姿端正的嵇羌,手心犯痒,前世她曾真真格格气急败坏的动手扇过他巴掌,且不只一次。
那时她虽抚不得琴,却极爱听别人弹奏,宫宴上有位男伶人一曲惊为天人,与之探讨时,被寻来的男人抓住,宴未过半,就被强行携回府去,日头正高,乱一室旖旎,糜色卿卿,他惯是急性,没个好模样,咬着后槽牙威胁说要杀了那个男伶人,她气血翻涌,不顾正纠缠紧密的索求,一巴掌扇上去…
想起清脆的响声,以及男人气癫赤红充血的双眼,嘉熙解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ps:每次打“本帝姬”,总是出来“本地鸡”,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