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赶太傅离开后,嘉熙面色不虞的拨弄棋子,故意抓一把白色的放入黑色罐中,又聚精会神的往回挑。
德喜送人出去后,不敢触霉头,去厨房吩咐烹饪新采的莲藕,帝姬常年食素,师傅们大多都是从江南水乡而来,厨艺偏甜,擅做汤汤水水一类。
捧着去时,嘉熙正一手举茶盏一手摆棋谱,德喜笑的挤出满脸褶子,“帝姬,这是五殿下刚才亲手摘的,您瞧瞧,用莲藕炖的排骨汤,奶色极白…”
“咳咳咳…”女子猛然咳嗽起来,大有撕心裂肺之势。
德喜骇的不轻,放下汤盅近前来问询,“帝姬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咳嗽上?要请林太医过来否?”
后知后觉,嘉熙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实在这话过于精悍,尤其她听那个男人说惯这些污言秽语,一时冲动就呛了下…
“无事,听岔而已。”
这再正常不过的话怎么就听岔了?德喜百思不得其解。
而撂下茶盏的嘉熙则羞愧的慢慢红了脸颊,那个混账长着一副俊美无俦的脸,至榻上就举手投足的魅惑轻佻,更是极爱说羞臊死人不偿命的脏话,穿上官服就是冷漠无情的侯爷,脱下那层皮妥妥是个地痞流氓,什么骚话都信手拈来…
都是在战场上学来的恶习,这次非好生敲打他不可。
“林太医那边如何?太傅身上的毒可有解?”嘉熙顺了心气,舀两口汤喝。
德喜将茶盏撤掉,“暂时没有,要翻找医书查看有没有先例。”
“唔,这汤确实好喝,你也尝尝。”
嘉熙将示意他在对面坐下,眼神落在湖中的莲花上,“太傅刚才提议让我嫁给陆丞相的嫡子,被我一气之下骂走了。”
德喜怎会不知帝姬心软的性子,“老奴明白,这就派人去送些赏赐。”
女子这才露出笑意,冷凝的冰纹破裂,底下就是春水般的美好,唇角勾起,秀靥艳比花娇,叹道,“您都明白的事,他却不明白。”
德喜赶紧哄人,“那可不,在老奴心里,帝姬就是那月宫里的神仙,这凡尘的男人都配不上…”
哼,便宜那马奴了…
德喜固执的认为帝姬挑选那个马奴就是为了解决暖床之事,其实这种事很常见,古往今来,哪个公主帝姬没有厮养面首奴才的,跟太子皇子纳妾同样,要身心愉悦才行。
那马奴还得他把把关啊…
嵇羌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被惦记上,天公不作美,冒雨彻夜赶路,及至凌晨才进入一家驿站休整。
脱下蓑衣,瞧见胸前一片濡湿,眉峰蹙紧,伸手从怀中掏出方锦帕,果然湿透,血迹模糊,还带着洇痕。
低头去嗅,除雨水的土腥气,丝毫没有帝姬身上的墨兰香,懊恼捏紧,指关节变的粗.大,青筋浮现。
郑垣最近亦是倒霉,趁着沐休去香风苑转悠一圈,转脸就被言官弹劾,崇敬帝大发雷霆,命他将功抵过,寻思一夜这个功,才福灵心至想到嘉熙帝姬处。
被德喜撵走两回后,彻底耍起无赖,干脆搬个马扎凳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掐着瓜子磕皮,见人出门便拽住审问,这般大张旗鼓的,若说背后无人撑腰,嘉熙都不信。
只不过,她确实想看看这东西对于那位背后之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郑垣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最后变得如此复杂,几次拜见帝姬都被敷衍推拒,那老东西埋汰起人来能从头数落到脚,且不带脏字不带重复,这日再次拜见,他等不及通报,悄悄从中门溜了进去。
秋雨过后天气转凉,水榭处存着花香,离近后才发现女子正在跳舞,幽幽琴音扬起,笛音清脆,莲花为影,一袭素袍的嘉熙帝姬弯腰下俯,随着伶人学习动作。
嘉熙又失眠,林太医过来诊脉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建议她多锻炼身体,补益心阳,还开副安神除烦的药膳,却说不能多吃。
德喜出个主意,嘉熙幼时曾学过舞,太后很喜欢,只是后来她喜静,又洁癖严重,便弃下,如今捡起来很容易。
素色齐胸襦裙的长袖摆随着后仰往下坠,却突兀的折起往上,郑垣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起身,就见已然转换往上跳的姿势,束腰下的长腿分开,脚尖绷紧,一跃而起,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身姿曼妙,娴婉柔靡…
鼓声停,女子喘.息停下,将胳膊抬起,露出白皙的手臂,德喜取帕子上前,嘉熙挥挥手,“不用,我再跳会儿。”
前方琴师继续,伶人继续跳起,可郑垣的眼中却只有那抹白,女子的腰肢细的盈盈一握,玉骨冰肌,绛趺檀口,因着跳舞脸颊微红,双眸如星辰,舞态生风。
他好像知道大哥为何对她念念不忘了,哼,确实是美,任凭在谁面前这么一舞,都抗拒不了,但他可不会,这女人心机忒重,居然想用美貌虏获他。
这么个大活人可算被德喜发现,郑垣看着冷脸走过来的老太监,忙谄媚着笑道,“知道公公忙,下官特意来此等候。”
德喜圆盘的脸上满是不善,帝姬跳舞,怎能被外男偷窥?
“好个不知廉耻,竟敢偷跑进来冒犯帝姬,老奴必须得去宫中禀圣上参你一本。”
郑垣赶紧告罪,这若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
“公公息怒,下官不知帝姬在跳舞,这便离开,您莫要动气…”郑垣想跑,却听着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夹杂着凉意,“让他过来。”
德喜狠狠剜他一眼,将人领过去。
郑垣躬身作揖后挺直腰背,他比女主要高出许多,这时候嘉熙已经披上件绀蓝色的薄丝披风,领口系着长长的飘带,拢的严严实实,离得近,才发现她鼻尖有丝丝汗意,亮晶晶的…
眉梢下意识挑起,郑垣将正事说了,仍是来索要那个玉玺。
“德喜未跟你说吗?玉玺确实不在府中。”嘉熙气息不是很稳,呷口冰水,缓缓道。
郑垣不信,“太后娘娘的遗物皆入帝姬府,怎会不在?莫不是帝姬在故意为难下官?”
嘉熙没给他脸,“你有什么可值得我为难?百年枯树一般的厚脸皮还是自以为是的自信心?”
德喜想笑,帝姬一贯不爱与人打交道,但不代表嘴拙。
郑垣刚升起的那点莫名其妙的悸动被她一句话打个破碎,再也无法自控。
“下官以为,帝姬嫁不入王府,才对着我公报私仇。”
哼,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跟他大哥之间的那点猫腻,未婚夫被别人捷足先登,谁能不记仇。
郑垣以为她听后会恼羞成怒,没想到嘉熙很淡然,甚至比对刚才还要冷漠,疏离感剧增,上位的威压逐渐扑来。
没有什么起伏说道,“哦,我竟忘了你姓郑。”
出帝姬府,郑垣大步跨上马车,咚的一声将正方形楠枕摔出去,面色阴沉。
府外,他堂堂正正是郑王的嫡次子,然而,府内,所有人都知晓他的母亲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郑王妃,而是个低贱的娼妓。
凭何大哥生来就荣耀一世,他就不能搏出一条出路?
激走郑垣,嘉熙起身示意乐起,德喜在旁边纳闷,都跳了近一个时辰,帝姬不累吗?
而且瞧着已经汗流浃背,帝姬洁癖最重,怎么受得了?
“帝姬,该歇歇了,老奴已经将沐室准备好…”
嘉熙摇了摇头,照着刚才的动作又练一遍,这时候她心跳的极快,浑身的血液都往上冲,整个人兴奋至极,唇瓣都是红的,齿尖咬紧,不肯发出声音。
又一曲毕,气息不稳的站稳,踮起脚尖拉伸筋骨,后背的薄纱已经贴紧肌肤,下巴尖流着汗,红唇微吐,露出截娇粉的舌。
“明日都有谁家办宴?”
诶?帝姬主动说要外出赴宴啊?
以前任凭他磨破嘴皮子都不行,这回怎的转了性?
不及想那些,忙去翻帖子。
雾气缭绕里,嘉熙闭着眼,手指敲打水池边缘的玉石上,很快,就能知道郑垣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临睡前又舞几曲,再加上按时服用药膳,夜里睡的还行,脸颊也越发红润,即使不抹粉都红扑扑的,德喜捧着最近的这些宴会帖子一一挑拣,想寻个年轻人多的,省的同帮老太太们打太极。
嘉熙没什么忌讳,随手指一个。
翌日晨起,从混沌的梦中清醒,按压几下太阳穴,问德喜,“嵇羌可回来?”
“未曾。”
瞧眼沙漏,示意侍女换裳。
京外有一处花圃,这个时节正是菊园郁金黄的时候,主办宴会的正是丞相府上的贵女,陆珍珍听闻帝姬到访,登时高兴的扑出去,随行贵女们都兴奋到不行,这可是如今正得盛宠的帝姬啊,而且是大宋的第一帝姬。
众人纷纷迎出去,连着丞相夫人都亲自到月亮门前等候,嘉熙穿着正式,盘金彩绣坠珍珠拖地长裙,头带绣花白纱,踩着脚踏而下,听见请安声,淡淡颔首,示意起身。
陆珍珍随在母亲身后偷偷望去,瞬间就屏住呼吸,好美啊,嘉熙帝姬怎么会这般美,裙子好漂亮,珍珠一闪一闪的发着光,白纱根本掩不住她的姿色,肌肤白的盛雪,那种睥睨众生的目光煞住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