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风雪(3)

椒房殿的后宫之首已经砸了好几日的东西,殿里宫侍们从最初的惊惧不敢言,到现在已经能把瓷器碎裂声当配乐,充耳不闻地继续做各自手头的活计,等里头主子累了,声响暂息,再由几个人进屋去打扫收拾。

这几日下来,绿萝已经劝不动了。

她避在一旁看盛怒的主子砸东西,动动唇,徒劳而例行公事地又劝一句:“娘娘莫急,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皇后蓦地转过头来看她,“你没听他们怎么说的?”她学起传递消息的探子那番说法,怪腔怪调,“陛下都说了,别国以太子出使大齐,大齐也当由储君掌接待之事,故欲立陵亲王为储,迎新岁后北晏与南诏使臣。”

她一挥手把身旁架子上的摆饰打落在地,拖着衣裙怒冲冲回到椅子旁坐下:“从长?还怎么从长?北晏和南诏都说新岁之后出使大齐,陛下这意思,立储诏书不就在新岁前后要下了,还剩多少日子从长?”皇后翘着指甲拍案,冷笑,“好,好啊,好你个林阿初,以退为进,拿兵权来换太子之位,实在是高啊!”

“娘娘打算如何?”绿萝觑着皇后脸色,斟酌着道,“奴婢说从长计议,实则是在想,陛下此番兴许只是为应付新岁后北晏与南诏来朝的使臣,所以先以陵亲王为储,不失大国仪态,这往后太子之位陵亲王坐不坐得稳,恐怕还难说。”

绿萝缓慢挪步靠近椅子来,伸手给皇后捏肩:“娘娘想,陛下至今龙体康健——啊,前阵子外头闹御祖诏那次称病不算,想来并非真病。这陵亲王呢,又已经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从前就精明如斯,为的就是跟咱们洛王殿下争储,日后他如愿坐上了太子之位,那他还不锋芒毕现,日子久了,陛下如何能容?”

绿萝弓下腰背,压低声:“这太子僭越失德而废太子改立的事,从前可不是没有啊。娘娘想,当年平亲王和陛下……”

“你懂什么?”皇后一眼瞪来,“平亲王被废太子是因为平亲王不是高祖亲儿子!那、那齐归城,他难道还不是陛下亲生的吗?你这猪脑子,少说这些粉饰太平的话来糊弄本宫,到底谁是你主子?”

绿萝讪讪收回后话,松松握拳给皇后捶肩,半晌又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只是觉得,从前陛下允诺过娘娘,日后不管哪位殿下继位为帝,娘娘身为嫡母,太后的位子总会是娘娘的,就算是陵亲王,那咱们嫡母皇后娘娘还在,白妃又怎么可能抢去太后之位,她到时若还在世,顶多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太妃,况且……陵亲王也不是白妃亲生的啊。既然娘娘入主长乐宫,咱们三位殿下一位公主有母后撑腰,又如何会在新帝那儿吃了亏去。”

“话是这么说,可这太后的位子瞧着也没那么好使,别说齐归城跟本宫不是亲母子,跟白绛也不是亲母子,就看陛下和堂太后那可是血亲母子俩,现在呢,堂太后想给娘家顺昌侯府讨些好处,都得跟陛下好一通低三下四。齐归城是像极了陛下,本宫看哪,将来也不是什么听话儿子,哪比得上我们孟宣孝顺。这皇位能让孟宣坐上去当然最好不过。”

“奴婢是看如今立储一事尚有争议,自从停朝后,这几日都没听过相爷再有说法了,想来相爷那儿也是要谨慎三思。娘娘身在后宫,而且还是中宫皇后,也要当心些莫给人捉了把柄才是。到底现在立储诏书还没下来,奴婢只怕咱们若是太沉不住气,一个不慎行差踏错,恐弄巧成拙啊。”

“你说得有理,本宫知道,可本宫这日日跟焚着心似的,本宫急啊。”皇后闭眼按揉太阳穴,“不能让立储诏书下来,那就板上钉钉,就全完了。指望日后再废太子改立,那能指望上吗?废太子哪是儿戏事,不总得有个什么‘僭越’、‘失德’的由头,而且还得看陛下和朝中那些个老匹夫们肯不肯承认,得让他们保不下人来。那齐归城是个多精明的人,他要是自己不想僭越失德,哪那么容易揪他错处去?”

她露出头疼的表情,又想到什么:“陛下百般袒护齐归城,当日琅儿不是说起过,齐归城与秦家那个老三举止过密,呵,要本宫说,这还用人说吗?京城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要么是结党营私,要么就是、就是……”她难以启齿似的,“他二人那方面不检点。本宫都跟陛下明示暗示说过多少次了,陛下哪次当真,后来还与本宫置气,说本宫多管闲事不守宫妇本分。”

“他怎么就能这么偏心。”皇后暗咬银牙。

绿萝怕说错话,便闭口不言,没再接话。

良久,绿萝想起探子报回来的另一条消息,她又道:“那道号决明的道人,娘娘可还记得他?从前在太极观那个。”

“当然记得,太极观虽未明说,却已像是把他扫地出门了,丧家犬一条,如今只能攀附着右相府,当一条摇尾乞食的哈巴狗。”皇后目露蔑色,“怎么,贪不够的东西,他又想跟父亲要什么了?”

“咱们的人回来说,自陛下有立储之意,那决明道人近日频频有筹划出城的迹象,好在相爷给他安置的住处,自然也安排人手看着他,没让他得逞。”

“他想跑?”皇后柳眉一拧,“真是喂不熟的东西,从前巴望着曲家得势他鸡犬升天,能回太极观取代那个叫云鹤的,还从父亲手里敛了不知多少财宝,现在立储诏书还没正式下来呢,怎么,这就觉得曲家不行了,他卷铺盖跑路了?想得美!曲家也是他说攀就攀说弃就弃的。”

“娘娘放心,他跑不掉,咱们相爷哪里是吃素的,过去这些年咱们这儿不少举动都参考了那决明的什么巫祝还是卜论的,他脱不了干系,现在还许多事未能如愿解决,相爷哪里能容他一走了之,定会让人看紧他的。”绿萝想了想,谨慎揣测,“不过,如今决明已有了不忠的苗头,往后相爷恐怕也不会那么相信他了,依奴婢看,如若到了必要之时,什么说不清理不清的,干脆把那厮推出去顶过拉倒,留着也是白留。”

“巫祝?”皇后却从她话里捕捉到有意思的两个字,“这不是忌讳东西吗?”

绿萝自感失言:“娘娘恕罪,奴婢其实不太懂那些道啊卦的,就觉得这么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好像都差不多,但好像也有不一样……”

皇后若有所思:“是呀,其实本宫也不太懂,一直不如父亲那么感兴趣,也就从不过问。不过,兴许里头确实有些意思……”

皇后吩咐绿萝:“罢了,都岁末了,快过年就姑且抛了这些烦心事,差人去裴家问问近来他们都忙不忙,过两天本宫去看看珊儿和筝儿。对了,洛王府的小坎儿近来身子骨可养好些了?倘若好些,就让母亲到时去接了柔嘉和小坎儿一道去裴家,咱们家里四代人啊好好说说话。”

裴英杰与昭合公主齐珊的女儿单名一个筝,原本是裴家纪念裴英杰北境一征凯旋而给当时尚未出世的孩子起名“征”,后来孩子落地是位千金,怕名字不够秀气,改了同音的“筝”字。

小坎儿则是洛王齐瑄和侧妃韩柔嘉的儿子,当然这个“小坎儿”并不是大名,大名还没起,因孩子早产体虚遭了些罪,怕难养活,便照民间贱名好养的习俗先起了个小名叫着。

言罢,皇后又道:“让母亲把那决明也请去裴家吧,就跟父亲的人明说是本宫要见,父亲知晓了也不妨事,家里两个小小孩儿刚巧聚在一块儿,请决明道人来给孩儿算算命格也好。”

绿萝福身:“是,娘娘。”

皇后发够了火气,总算唤宫人进屋来收拾一地狼藉,自己则捧了绿萝看她眼色刚倒好的热茶,随便拣了洒扫宫女中一人,问椒房殿岁末扫尘事宜如何,宫女答一切有序。

皇后满意笑了:“年味儿是越来越足了,京城里沾亲带故的都该多走动走动才是,可别疏了往来淡了感情才是。赫儿跟严家姑娘的亲事也定下来了,今年就给严家姑娘送些宫里的簪钗衣料去吧,说本宫赏的,年轻女儿家许是欢喜这些东西。毕竟要做亲家了,别让人觉得咱们曲家心高气傲怠慢人。”

刚迈入大齐元晟十六年的正月,听闻南诏王室派出的使臣正随大齐南征军一道往帝都长安来。

大军和使臣却在近京时停滞不前,暂被安置于城外驿馆和郊外扎营,不让入城。

关延年带着报回的消息进门来:“将军,京城起巫蛊之事,正在封城严查,咱们得耽搁些日子才能入城了。”

林初波澜不惊,无诧异之色:“何来巫蛊,巫蛊何人?”

“细节不甚清明,但报消息来的人说,先是巫蛊曲相跟皇后,后来还有洛王,所以……”关延年迟疑。

“所以严查的自然就是咱们这头了。”林初凉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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