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多可惜,她可是打小就被父亲精心培养起来的,那才是真真蕙质兰心的名门闺秀,到哪都给家里长脸,就是福薄命薄啊,二十出头就死了。”皇后冷笑,“最后倒让我这个朽木不可雕的庶妹悉数捡光了她的便宜,别说父亲遗憾了,想必她曲佩兰自己在地下也不能甘心,恨不能爬回人间来饮我血啖我肉吧!”
“你少在这儿乱撒脾气,我说什么了吗?”曲伯庸瞪视回去。
知女莫若母,韩夫人从皇后话里听出点苗头,预感不妙,忙摁住女儿肩膀:“芳儿,你少说两句,别跟你父亲犟嘴,啊?”
她堵得住女儿的嘴,堵不住曲伯庸的嘴,曲伯庸岂能容子女小辈在跟自己争执时占得上风。
他也随之冷笑一声:“你既会这等冷嘲热讽的话术,怎不在别处也下下工夫,练得八面玲珑些,平日现于人前也能端出个像样的国母架子。人说四十不惑,我却看你曲折芳跟‘不惑’二字半点不沾边,自己都是当祖母的人了,除了事事拎不清给家里惹事添乱,竟没一次为你的娘家排忧解难过,都不如你膝下那几个孩儿稳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揽了那昭阳殿的来跟我们家姓曲!”
皇后被踩了尾巴,倏地起身,柳眉倒竖:“少提那昭阳殿!什么小地方出来的下贱胚子,现在爬上来就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说到底,不就是仗着她养大了齐归城!”
“养大了”,不是“生了”,以曲伯庸和曲灵均的头脑,肯定已经听出了意思,韩夫人心都提上了嗓子眼,着急去捂皇后的嘴:“芳儿啊,你快别说了!你回去吧,快回去,你可是皇后,这都出宫多久了!”随即忙又指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和皇后的贴身宫女,“出去!你俩也给我出去,快!”
那二人福了福身匆忙往屋外跑。
皇后挣开母亲的手,猛一甩布着华美绣纹的衣袖:“有什么说不得!不过是养了一场,那白绛以为自己就能当齐归城的亲娘了?她以为她就能成曲佩兰了?让她来跟我们家姓曲,她配吗!”
“你给我闭嘴!”
曲伯庸跟韩夫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随即二人一对视,韩夫人极快地反应过来这明摆着暴露了自己也知情,眼看曲伯庸瞬间寒了眼神,连忙扑过去,吓软的腿顺势就跪在了曲伯庸腿边,仰起的脸满是惊惶:“相爷、相爷,妾身什么都没往外说过!芳儿她、她是在宫里打听来的,吓、吓坏了,想着妾身是母亲,这才与妾身说了……”她带上了哭腔,“相爷,我们母女真的没往外提过半个字……”
曲伯庸厉声:“你那娘家兄长,还有你那个外甥,说过没有?”
韩夫人直摇头,泪已经落下来了:“没有,绝对没有!相爷您想想,妾身怎么敢哪,这等宫闱之事,知晓了就已惶惶然怕人发现,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还说与旁人听去!相爷,您是相爷,陛下万事都敬您三分颜面,芳儿又是中宫皇后,她知道了真说起来也不妨事,可妾身、妾身不过是相爷身边一介妾室,贱命一条,妾身难道想掉脑袋不成?纵是亲兄长亲外甥,妾身也怎敢吐露半个字啊!”
其实听到韩夫人说是皇后探听后告诉她的,就已是比曲伯庸第一反应里所料的要好些了,他还以为是当初在门外偷听的侄女曲馨嘴不严,按捺不住往外说了,脑子里都过了一遍这个侄女还当不当留的考虑。
冷静一想,也是,曲馨定也不敢往外说的,十之八.九跟韩氏一个想法,寻常时候嘴再不严,心里再按捺不住,也绝不敢在这动辄人头落地的事情上拎不清,硬缝也会把自己的嘴缝严实了。
曲伯庸抹了把脸,声音都疲惫下来:“行了,都别哭了,也别嚷,全给我老实坐下来。”
曲灵均顺势接话道:“夫人,娘娘,我们一家人,还是都先冷静下来,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哼,也成,好好说。”皇后讥笑之色一闪而过,别过头抹抹脸上的泪,翘着小指的手一搭茶桌坐回了椅子里,也没去扶她母亲,“父亲也说了,我做了十几年的皇后,再算上做皇后之前的年岁,我在那偌大的皇宫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哪,纵然那是殿宇万千心眼也万千的皇宫,我也该把里里外外每一个犄角旮旯都看遍了。”
曲伯庸冷声:“所以呢?”
“所以,照我看,那白绛这辈子其实就指着齐归城了,再不济,她也是想先稳住了齐归城,好歹也等她自己生的那小贱种长大再另做打算。”
曲灵均为她话里的称呼不赞同地皱皱眉,出声提醒她:“娘娘,睿王殿下是皇嗣。”
皇后一甩手绢:“我孙儿也是皇嗣,结果呢,他小小年纪躺进棺材了!”她说着又捂着帕子呜呜哭起来,“我孙儿啊,我苦命的孙儿啊……”
曲灵均张张口,一时间都不知该说点什么,见曲伯庸瞥过来眼色,还略微一动手指打了个让他别说话的手势,曲灵均索性听话闭嘴,省得再哪句不当心又惹着皇后。
“让你别哭了别哭了,还哭,你不如到街集上哭去,让所有人都瞧见好了。”自皇后进门闹腾到现在,曲伯庸满脸的头疼和厌烦已经掩都掩不住了,“要说什么就一气给我说清楚了,别说几句哭两声,哭,哭顶什么用!”
皇后为父亲的态度也生出几分气恼来,她狠狠一绞手绢:“好,那女儿就直说了,去年我孟宣人还在北境,朝中又议立储,咱们家最能把他齐归城堵得哑口无言的就是有我这孙儿,可当日陛下偏袒,借口孟宣不在京城,非把立储一事又不了了之一次,行,我也认了。后来呢?孟宣回京了,立了军功,他王府里再过八九个月还能多添两个孩子,咱们局势分明一片大好,偏在这节骨眼上,北境又乱,孟宣又过去了,他前脚刚走,后脚他儿子就没了,不说别的,就说等孟宣回来了,我这当娘的还没法对他交代呢!”
曲伯庸没说话,皇后便稍稍前倾了身,盯住他:“父亲您说,这是谁的手笔?”
曲伯庸斜睨她:“你不是咬定了你那外族儿媳妇吗?”
皇后不情不愿:“好好好,我先前说她,就当我是火上头了,一时糊涂,如今想来,慕容淑再怎么也不至于拿她自己腹中孩儿当玩笑,况且宫中如何,她的手也伸不进来。”皇后抬手摸摸鬓发,“所以父亲,倘若是宫中的人动手,想是就要方便许多了。我椒房殿好歹是皇后寝殿,宫人再懒怠也不至于就当自个儿是不做活的大爷,蛇虫蚊蚁叮咬之事,素来只从洒扫的宫人身上听闻,别说冒出来这种咬一口就能去了人命的毒蛇,简直闻所未闻!”
“说了半天,你就是想说是那白绛见咱们家用子嗣来争储君之位,就狠心往你椒房殿投放毒蛇,害了咱们家孩子。”
听父亲语气并不像完全赞同的意思,皇后忙道:“要不然呢?去年说起立储之事的时候,朝中给齐归城那头撑腰的人里头,有人明显就急了,现在慕容淑跟咱们家柔嘉又都有孕,眼看又能添俩孩子,那白绛还不得急疯了,盯住大的这个,先除了去!”
不等曲伯庸说话,她又道:“现在是除了个活生生的大孩子,再容她些日子,她指不定要对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了!”
曲伯庸无奈,只得再给她强调一次:“孩子是死在你椒房殿——”
“椒房殿怎么了!”皇后骤然打断,“谁不知道她白贵妃宠冠后宫,我这个皇后都快被她挤得没说话余地了,她恃宠生骄,宫里人也见风使舵,她想在椒房殿做手脚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父亲、爹爹!您今日怎么总是回护那白绛?您不会、不会还真打算把她收进家门来改姓曲吧!”
“你、你这脑子,你怎么就是听不懂,非得人给你大白话掰扯明白了!”曲伯庸恨铁不成钢,“我回护她?我吃饱了撑的回护她!这孩子要不是死在你椒房殿,他死在宫外、宫里,哪怕是陛下的宣室殿,不用你找回家来,我都早早以此去拿捏昭阳殿了,大好机会,我会放着不用?那样,我们无凭无据,但陛下想护她也是无凭无据,谁也不占上风,我怎么着都要叫昭阳殿那位脱层皮。”
曲伯庸喝了口茶水:“可孩子死在了椒房殿,我说句不好听的,哪怕真是昭阳殿做的,我们证据都能拿出来,单凭孩子死在椒房殿这一点,陛下只要铁了心,就必定能护得昭阳殿一根头发也不掉,别说这压根是你近来魔怔的臆想了。现在你要去动昭阳殿?你要去陛下跟前说嘴昭阳殿?你讨得着好吗!”
二女儿脑子不灵光,任何时候都做不到一点即通不言传而意会,平生自诩剔透聪明人的曲伯庸难免嫌厌,但又无可奈何,毕竟这是曲氏出身的中宫皇后,扶不起也得硬扶。
但气总归不是轻易顺下去的,曲伯庸一通解释费心费力地说完,忍不住低声一句:“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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