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前兆(2)

“答应你的事,我算是办到了,三嫂。”齐珩一头银白的发梳拢在脑后,对着刚入座的二人笑道。

“是办到了,你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倒叫我跟你皇兄吓了一跳。”秦洵道。

岁初时不过是知晓了齐珩愿意在齐瑄和齐璟兄弟之间选择上他们这条船,委实没想到沉寂了十来年的豫亲王会上船上得如此招摇显眼不留退路。

齐珩不甚在意,给对面二人各自的空茶杯里添茶:“就当是给三嫂帮过先母的谢礼了。”

齐珩臂上仍戴着那块守孝的黑纱。

大齐孝丧习俗是近亲三月,远亲一旬到一月不定,无血缘的故旧熟识,一般也就三日,长到按“年”算的孝期,一般是朝国大事,好比当年高祖驾崩,好比齐璟生母孝惠皇后薨逝。

齐珩作为王婕妤之子,当守三月的孝期,算算日子,他还得再过些时日才摘掉臂上的黑纱。

他也是长安唯一一个会给王婕妤守三月孝期的人了。

这位新封的豫亲王是个玲珑人,十来年不开口,一开口嘴甜得要命,一句一个“三嫂”把秦洵哄得身心舒畅。

不过这嗓子却略带沙哑,秦洵记得岁初齐珩找上陵王府的门来,分明是一把清亮的少年嗓音,毕竟他又不是真的哑巴开口,他一直都能出声,为了护嗓子私底下八成每天都会念两句书什么的,当日他跟秦洵交谈与常人无异,半点不见发音生疏艰难。

“嗓子怎么了?”秦洵还没张嘴,齐璟代他问出口了。

齐珩喝了口茶润喉:“前阵子染风寒,有些发炎,正好吃了点刺激的多拖些日子,都是做给人看的,如今我闭门谢客,仔细养一养就好了。”

“你父皇不是派太医照顾了你好几日。”秦洵疑道,“是不是发炎的嗓子,太医会看不出来?”

“兴许一时不仔细,就没看出来吧。”齐珩微笑道。

刚好豫王府的管家过来,道是太医署陈杭太医今日来例诊一趟,已在前厅等候。

秦洵心下几分了然。

是陈杭啊。

“这时辰他也确实该到了,不过今日……”齐珩看了对面两人一眼。

齐璟笑道:“无妨,别让陈太医久等,左右我与阿洵今日来不为其他,就是看望你。”

齐珩吩咐管家:“那让陈太医过来吧。”

管家领了命,却没走,神色踌躇。

“还有什么事?”

管家道:“殿下,方才……蓉王殿下也来了,带了一盒参,说是来看望殿下,送点东西给殿下补身子的。奴才们知道殿下近日闭门谢客,除了……”管家飞快地从另二人身上瞥过一眼,“除了陵王殿下和秦三公子,其余都当一概谢绝门外,所以就好话说尽,想给劝回去。蓉王殿下不依,非得要进门,好巧不巧,陈太医这会儿来了,奴才们把陈太医迎进了门,就……就没好意思单把蓉王殿下拦在门外。”

齐珩一愣:“那现下……”

管家:“现下二位都在前厅坐着呢。”

齐珩不甚在意地笑笑:“也罢,拦一个放一个的确做起来不好看,就请他二位一道进来吧。”

“齐不殆过来看你,不外乎就是坐不住,想来弄清楚你这么多年是不是装的。”秦洵道。

齐珩抿唇笑:“这不是让他和陈太医一道过来了。”

齐珩什么情况朝堂里有点心眼的大多都有数了,陈杭又奉皇帝之命照顾了齐珩几日,对他的身体状况也心知肚明,来给齐珩看诊算是例行公事,顶多开个方子给豫亲王治治尚未痊愈的风寒。

陈杭一套望闻问切做了个足,齐琅早喊豫王府的人收走了此趟带来的一盒参,紧紧盯住陈杭的一举一动。

见陈杭动作告一段落,齐琅急忙求证:“陈太医,齐知行这个病是真的好了?”

陈杭含笑朝他一颔首:“蓉王殿下放心,豫王殿下身子恢复得很好,只是娘胎里带的病根多年来没法根除,平日多调养身子还是不可少的。”

齐琅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么神的?聋哑了十来年的人突然说好就好了,耳不聋嘴不哑,听得清说得溜的,这得是走了什么运?”他转脸盯住齐珩,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齐知行,你真不是装的?外头有人说你厉害得很,能一装装十多年骗过所有人,你自己说,到底是真是假?你们在跟我搞什么鬼?我还就不信了!”

齐珩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为难与无奈:“四哥,我……”

齐璟屈指一敲桌面:“齐不殆。”

秦洵伸出一条长腿,冲齐琅坐的椅子踹了一脚:“嚷什么嚷,来探病就要有探病的样子,冲病人嚷什么。也不想想人家当初怎么生的病,现在还好意思在这儿咋呼。”

齐琅来气:“当初掉进湖里的也有本王!”

“你那是活该。”

“你——你放肆!”

“放肆就放肆,你想怎么着,打架?”秦洵嚣张地又踹了一脚他的椅子,“你们家兄弟几个唯你最不讨喜,我看到你就烦,你家五弟病一好还知道嘴甜管我叫三嫂,倒是从不见你齐不殆叫一声来听听。”

“你、你——”齐琅瞪大眼,吃惊于他把和齐璟的龙阳断袖大剌剌放到明面上来说,“你简直没脸没皮,好不要脸!”

陈杭借着收拾医箱,悄悄退离火力集中地带,权当自己成了又聋又哑还瞎的那一个。

这群祖宗最是惹不起,见了不该见的,听了不该听的,陈杭觉得自己全靠装聋作哑识相嘴严才活到现在。

幸哉,幸哉。

齐琅冲齐璟劈头盖脸:“齐归城!你到底管不管他!”

齐璟蹙眉:“嚷什么,没规矩。”

齐珩添茶,略哑着嗓子打圆场道:“当年是意外,孩童时期不知轻重,谁的错也不是。况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我已转好,往事不必再介怀。近来天热,人别跟着上火气,四哥,秦三公子,喝些凉茶,是我泡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他又另倒了一杯,递过去给陈杭:“陈太医请,这段时日有劳照顾。”

陈杭见祖宗们熄火暗自松了口气,又被递茶,他双手接过,道了谢。

目光投在陈杭身上,齐琅心念一动:“等等,我想起来,春时上林苑击鞠,那会儿秦微之给你药,说是调养,你这突然好了,该不会就是秦微之给药吃的?”

秦洵朝天翻了个白眼。

“药还有剩吗?当时我说叫人查查你们不肯,现下正好,陈太医在这儿,不妨拿出来让陈太医顺便给看看,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宝贝。这药既然这么神,都能把你病给吃好了,我看也不怕让太医查吧?”

“谁告诉你是吃药吃好的?说了调养就是调养,给你吃都是一样的,神个屁,本人不才,还没那回春妙手。”秦洵冷哼,“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到你父皇跟前邀功去了,指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跟他狮子大开口,要来你那蓉亲王府给我住。”

齐琅气结,又知道光跟他耍嘴炮没用,转头冲陈杭喊了声:“陈太医!”

陈杭悄悄叹了口气:“臣在。”

“皇子亲王何其尊贵,药也是能乱吃的?尤其本王五弟身子一贯孱弱多病,出了事谁负责?陈太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群不省心的祖宗哦,陈杭心下叫苦不迭。

但面上他不动声色,温和笑道:“其实不瞒殿下,秦三公子配给豫王殿下调养的药物,臣是验过的,确是寻常补身不假,殿下不必担忧。”

齐琅狐疑:“你验过?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现在一提你就说你验过?”

陈杭道:“殿下,岁初披香殿王婕妤身子抱恙,几番看诊的是臣,那阵子豫王殿下长住披香殿照料其母,臣便是那时替殿下验过补药,只是殿下不喜张扬,故殿下与臣皆未外道。”

秦洵的目光不由在陈杭身上停了久些,陈杭正好望过来,与他视线交汇一瞬,很快别开。

秦洵心里想,披香殿也是陈杭看诊的。

那王婕妤的事……八成他心里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亏得这青年太医沉得住气,八面玲珑,利弊略一权衡就能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陈杭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在老辈良医不少的皇宫太医署里如鱼得水。秦洵知道一点他的事,他早年是民间游医,随师游历,后来师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师徒二人路经长安时便就此定居长安城北,神医妙手名气愈大,但几年后师父病逝,余徒一人,陈杭本收拾包裹准备外出再行游历,被久闻师徒二人的皇帝召进了宫,陈杭顺水推舟,就在太医署司了个职。

陈杭师父的名讳,秦洵在惊鸿山庄时还听师祖白梧提起过。

虽说名师出高徒,但论资排辈,陈杭在宫里混得是有点过于游刃有余了。

确实有点东西啊。

那边陈杭又背过身去收整医箱,齐琅不死心:“那一个人要是真聋哑了十多年,怎么会突然说好就好了呢?”

陈杭把医箱合上,“啪嗒”一扣:“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吧。”

“……”

这说法听得齐琅一懵,他本来指望能从太医嘴里听到有根有据的靠谱说法,最后太医却给了他一个神叨叨的结论。

但他还没追问,陈杭拎起医箱转了过来,面上浅笑:“不过豫王殿下身子见好了总归是喜事一桩,臣见今日陵王殿下、蓉王殿下,还有秦三公子登门如此关怀,兄友弟恭,着实羡慕得紧。”

齐琅悻悻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人家都夸兄友弟恭了,哪好意思再纠缠得好似不巴着自己兄弟好似的。

陈杭告辞,齐琅便要与他一道走,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他让陈杭先出门,自己又折回来对齐珩作警告之态:“病好了是好事,身子弱也好好在府里养着,我看你这豫亲王府都闭门谢客了,你自己不若也安分些少出去生事。昨日早朝父皇最后都说了,孟宣皇兄都还在北境带兵打仗呢,长安这处岂能撇开他商议立储之事,某些人以后说话前还是多过过脑子,别想着趁虚而入!”

齐珩顺从地一低头:“四哥教训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