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赴约

楚慎行一身常服,应是下朝回家换的,秦洵约他在下午未时见,他便明了这不是打算跟他共进午餐的意思,他也是在家用过了午膳来的。

他看秦洵突然哆嗦了一下,便问:“你怎么了?”

“没事。”秦洵搓搓后颈,“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估计被风吹的,最近大概倒春寒吧。”

楚慎行疑惑地往窗外望了一眼。

再过两日就入四月天了,倒哪门子的春寒……

他们叫了些小食糕点,大多是过去吃惯的江南口味,李老板本人不在店里,这会儿看店的是今岁新招的年轻伙计,手脚麻利,很快给他们上齐了。

都是刚用过午膳来的,对食物兴致不高,叫几盘上桌纯粹是怕光着桌面干瞪眼会不自在,秦洵抿了一口酸梅汤,口腔里慢慢回上交织混融的酸和甘。

酸梅汤夏季喝得多,秦洵在家喝还喜欢给杯碗里添点碎冰消暑,许是这时节春夏交际,没到真正热的时候,“江南客”端上桌的酸梅汤是常温,清凉不足,却胜在没被碎冰稀释过的酸甜滋味更为醇厚。

对面的楚慎行要的是一壶清茶。

他问楚慎行:“慎行兄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楚慎行笑笑:“也没别的,就是遇上一些小麻烦,想着微之你大概懂些,便冒昧寻你问一问。”

秦洵等着他道来这所谓的“小麻烦”,却见他似乎又有犹豫似的,先夹了块茶点吃,好像是借着咀嚼的工夫斟酌语句。

秦洵见状也不催他,他知道楚慎行本就是谨言慎行的性子,说话做事总要反复掂量,有时掂量太过,难免给人以优柔寡断不干脆之感,最不适合与急性子的人相处。

好在秦洵其人不说多有耐心,起码不算个急性子,像楚慎行这脾性,只要不用他朝夕相处,个把时辰他总归还是忍得。

秦洵取了只荷花酥。

“微之,你在山庄时——”楚慎行话头一刹,“在……惊鸿山庄时,修习的岐黄之术,如今你可还熟练?”

秦洵看他面上掠过的一瞬神情,就知道他大概是觉得早已辞别师门的旧弟子——辞别的原因还是为了逃避某些不大光彩的事端,再提起旧日师门时叫得过于亲近,便是要尴尬遭嘲了,即便他心里明白此刻坐在他面前的秦洵并不会嘲他。

秦洵心下叹气,楚慎行啊,总是过于追求面面俱到的周全,可人非圣贤,本就人无完人,不然天地间怎会生出形形色色性情各异的人,不都成了相同模板烙出来的复刻货品,逾过实际的苛刻要求反倒容易弄巧成拙,终成了死钻牛角尖。

倘若还是在江南,在惊鸿山庄,他们是结伴而行的同门同窗,秦洵兴许会拍着楚慎行的肩把这些话掰扯给对方听,但如今他与楚慎行生疏已久又阵营敏感的关系,并不适合多嘴,他也懒管。

荷花酥被秦洵咬下一瓣,掉下的酥渣被他面前的空碗接住,秦洵香甜地嚼咽下去,才笑着开口:“算没荒废吧,但这没荒废也就指的我从前学的那样,没再精进了,以前学成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楚慎行眉目舒展几分,见他吃荷花酥吃得香,也忍不住取了一只:“那看来还是极好的,以前师祖就总夸你天资好,定能得他真传。”

“师祖抬爱呢,我要真有他老人家说得那么好,长安城的医馆药铺还不统统都闭店回家了。”秦洵道,“怎么了,难不成慎行兄近日抱恙?”

“不,不是我。”楚慎行忙道,“我是听闻,当年你回京之前,在平州也给言秋上门看诊过一次,我便猜想,你对她的身子骨应当有几分了解。”

不知怎么,秦洵突然眼皮一跳,他不动声色,顺着前头交谈的合理逻辑佯作疑惑:“哦?身子抱恙的是许小姐?”

“倒也不是。”楚慎行一声长叹,下了什么决心般,“微之,不知……避子之事,你知晓多少?”

秦洵呆了一呆,脑子里有一瞬没转过弯的空白。

他明显诧异的表情让楚慎行登时紧张起来,生怕被他想得不好,忙要解释,还差点碰翻了手边还剩半杯的茶:“不是,你、你别误会,我没有想做什么坏事,这些缘由我都可以解释清楚的,恳请你听我说一说。”

秦洵回神很快,见楚慎行几近如临大敌的模样,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忙说了几句安抚话:“没事慎行兄,我没乱想,你慢慢说,不着急。”

但看楚慎行这样子,显然没跟他想到一块儿。

楚慎行以为他在为“避子”二字惊讶,但秦洵想到的却是前两天许言秋刚为避子一事想托他帮忙,转头楚慎行也为避子找上他,看楚慎行的模样,应是与许言秋互不知情,否则不会再来一趟,这对未婚夫妻啊,搞的什么名堂,偏偏还都扯上的是他秦微之,也不知这是什么运。

听秦绯澜说,许言秋当时请求他们保密,秦洵自然不会出卖了人家,权当自己完全不曾知晓过。

楚慎行饮尽了余下半杯茶,顺顺气,道:“父亲已定四月让我与言秋完婚,因为不久我要与英杰赴北境,这一去便不是短日内回得来了,言秋既已在长安住了些日子,趁我还在京城,早日完婚,于她名声也好。”

秦洵点点头,心想竟还意外从楚慎行嘴里得到点别的消息,看来这次北境带兵的起码一个裴英杰一个楚慎行,不知还有没有他们的人,即便有估计也只一个,北境事端不大,不可能兴师动众一派好几个将领带兵,那也未免过于给北晏抬身价了。

若是按剩下一个空位来算,秦洵猜测是关延年的可能最大。

不过秦洵想到楚慎行新婚后就出征,许言秋的母亲也要返程回平州,楚家就只剩下楚胜雄和新媳妇许言秋,正经人不多想,却也遭不住有腌臜人乱嚼舌根。

他不知楚慎行有没有这等考虑,想了想还是打算提醒一二:“你往北境去了,可要给许小姐多添几个细心的仆婢照料?她身子欠佳,最好别出什么差池,我印象里楚中丞并不像擅长照应家常的人,曲夫人……我不大了解她。”

其实曲馨与楚胜雄成婚后在楚府没住多久便称住不惯,加上儿子曲赫又不肯搬来继父家,她便借探亲之故时常搬回右相府,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回,这在长安城不算秘密,但秦洵这会儿假作不知,即便楚慎行心里十之八/九清楚他是知道的,即便秦洵也料得到楚慎行清楚他知道。

有些事心照不宣便罢,倘若撕破那层遮羞布明明白白地摊上台面来,于双方就都是难堪和不得自处了,何必非得损人不利已。

秦洵不禁要感慨一番,自己回京这几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都快练得炉火纯青了,换成对面坐着个脾性直爽的人,他就直截了当地点明“家里就你爹跟你媳妇容易惹闲话”,但对面是楚慎行,行事谨慎言辞委婉甚至还有点小敏感的楚慎行,秦洵便也要陪着一道委婉谨慎,出口前再三斟酌,怎么样把意思表达得体面不伤人。

这种时候他就忍不住要夸夸跟齐璟说话的舒服劲,他想说谁说谁,想怎么说怎么说,高兴了给那人两句好话,不爽了什么字眼刻薄拣什么说,就图个自己心里舒坦,齐璟永远不会为此嫌恶他,永远都含笑听他说。

甚至有些话都不用说出来,四目一对,齐璟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小算盘。

“言秋往后不住在父亲那儿的。”楚慎行道,“言秋来长安那会儿,父亲就给我另置了宅子,待成婚后我与言秋搬过去住,否则我去北境后,言秋兴许是一个人住,又或许,岳母她不放心,还会留下来陪言秋多住一阵子吧。不过你说得也对,多添几个仆婢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楚慎行并不蠢钝,他想得到这一点,况且流言蜚语的苦头他亲身尝过,年少时就跟面前这位正香喷喷吃着荷花酥的俊美男子闹过一时断袖传闻,最后的结果是楚慎行转了学馆离开师门,仍然被一些旧识在背后戳过许久的脊梁骨,他太清楚被好事者们嚼舌根是种什么感受了。

“那便提前恭贺慎行兄大婚,和乔迁之喜了。但这我就有些想不通。”秦洵道,“成婚不久你出征,早则几月,迟则几年,什么时候再回京是说不准的事,但总不是短时日,怎么婚宴还未办,慎行兄便急急想着避子了?再来,原本我瞧慎行兄模样便不是真打算此生膝下无子,若不是慎行兄在你我往来生疏时悄悄转性了,那你日后总归还是要孩子的,实不相瞒,会从慎行兄口中闻‘避子’二字,我着实诧异。”

“况且,”秦洵顿了顿,喝了口酸梅汤,尽量把话说得正经,以免话里暗含的某种意思让人窘迫,“你既成婚不久便离家,那好办啊,我可一直都觉得慎行兄是君子。”

换而言之,成婚后到启程出征这顶多一个月的日子里,这对新婚夫妻完全可以不行夫妻之实,楚慎行别的不谈,秦洵还是相信他并不是按捺不住原始欲念的急色鬼。

作者有话要说:九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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