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回城

翌日清早,刚及卯时,秦洵惊讶发现齐璟脸上比他还要明显地写着“睡眠不足”四个字。

“你昨夜没睡好?”秦洵问,“你看你这两个眼圈,怎么了这是?”

齐璟试探着问他:“你昨夜做梦,还记得吗?”

秦洵歪头想了想:“不太记得。”

行吧,就知道当时他惊醒那一下压根不是真醒。

“不记得就算了。”

吃早饭的时候秦洵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想起来了:“哦,我昨夜那是梦到我俩秃了,还是秃了头顶中间一圈,特别可怕!”

“是挺可怕。”齐璟没好气,“半夜坐起来逮着我脑袋摸,我还当你是梦里摘西瓜,一夜我都警着神,就怕你心血来潮真给我脑袋摘了。”

“怎么可能,我就做梦,又不是梦游,我没那毛病。”秦洵觉得很冤枉,“你是为这个才没睡好?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我榨虚了肾,我还琢磨这没道理啊,昨夜就来一次,我又没练什么采阳的狐狸精邪术,你什么时候这么不中用……”

他在齐璟瞥来的眼神下识相闭嘴,埋头喝粥。

喝了半碗粥,秦洵还是觉得昨夜那个秃头梦心有余悸:“可别是什么预兆吧,不行,回去之后得吃几天黑芝麻缓缓,叫厨房每天换着花样做成糕点糊糊什么的送过来好了。”他丢了勺子,扒住齐璟的小臂,很认真地说,“齐璟,你也得跟着我吃,知道吗?”

“……知道了。”齐璟无奈,又给他舀了点粥添满碗,“多吃点,回去路上不带吃的,别到时喊饿。”

回到皇城王府,两人头挨着头都先补了个觉,睡到下午才起。明日是朝日,天色一暗二人又是早早入榻。

换作往常秦洵恐怕得翻来覆去闹腾好一会儿才能睡着,兴许真是这几日在上林苑睡眠不足,又大耗体力,白日补了眠却也还是沾枕就睡,但翌日早上是跟齐璟前后脚醒来。

齐璟正在铜镜前穿朝服,回头看了眼撩开床幔出来的秦洵:“这么早醒了,不再睡会儿?”

“睡饱了。”秦洵伸了个大懒腰,“年轻身体好,一天就能把精神补回来了。”

他推开窗,外头天色微明,浮着一层蒙蒙的薄雾气,早起的家仆们来回做事时自觉放轻了脚步和嗓音,混合着树间鸟雀清脆啁啾,拂面而过的风还带着凉意,一切都是清早特有的气息。

“披件衣裳,这时辰还是凉。”齐璟道,“今日是不是要出去办事?”

“是啊,见楚慎行。”

给楚慎行回复和约定时间地点,秦洵也很自觉地学楚慎行的做法让齐璟传话了,齐璟知道他们约在今日下午未时“江南客”见面。

秦洵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昨天一回皇城肯定懒得再出门,约定时间时延了一天缓冲。

他转过身来靠着窗台,抄起手,朝齐璟笑:“你放心,我约他下午不就是等你回来一起吃午饭。”

齐璟轻哼:“你约他下午是因为今早我上朝他也上朝,约早了也见不着人。”见他懒靠在那儿不动弹,拿了件外衫丢给他叫他披上。

秦洵边披衣裳办说:“哪能,这是附加原因,主要当然还是陪你吃午饭,我怕你没我陪着食不下咽。”

“就你体贴。”

“那可不。”

洗漱后吃了早饭,齐璟出门前,秦洵凑上去给他一个亲吻。

秦洵很少早起,齐璟自然也很少在朝日被他送着出门,平时往往他都下朝回来了秦洵还睡得像猪,偶尔秦洵眠浅听到他起床的动静睁眼跟他说说话亲一亲,都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他一走秦洵眼一闭又能没声儿,难得今日一路被送到了王府大门外,还得到个清醒的临别吻,滋味一时有些新鲜,说是受宠若惊都不为过。

于是上马车前,齐璟忍不住又低下头,在刚结束一次亲吻的那张薄红鲜甜的唇上又碰了碰。

“等我回来吃午饭。”齐璟低声,“厨房我没吩咐,吃什么你定吧。”

“吃什么都行,我就想让厨子做一盘黑芝麻糕当餐后点。”

这一茬还记着呢。

齐璟失笑:“好,听你的。”

午膳后秦洵吃了几块黑芝麻糕,算算时辰差不多,准备出门去“江南客”赴旧同窗楚慎行的约,临行前自然还要亲热片刻,被敲门声惊动时,两人还腻腻歪歪地抱在一起。

一般白天时齐璟在书房除非他跟秦洵兴致上来做点什么,否则都习惯不关门窗,这会儿敲敲敞开的门板不过是马后炮,看秦淮掩口干咳的神色,肯定都看到了。

秦淮进门,道:“我以后是不是也该跟你们王府的人学学,隔老远就跺脚给你们听?”

秦洵不害臊,顺杆子爬:“那你最好学学。”

“好了阿洵,去吧,别耽搁了失礼。”齐璟拍拍秦洵的肩,看向秦淮,笑道,“子长这是找我有事?”

“就是今早你在朝上提的变‘财粮策’为‘招工策’的事,你只说目前才确定框架,我却猜你自己手里定是已有细则,只是还不便轻率放出,就想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脸面跟你这儿提前瞻一瞻,再来,我琢磨着其中细则还是咱们私下再商谈一二,这不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咱们自己再仔细添添改改几番,日后放出去也少叫人从里头拿捏住什么做咱们文章。”秦淮指指书房的门,是秦洵刚才打完招呼出去的方向,“怎么,那只臭皮匠有事出去?”

“他跟皇内院中丞家的公子今日未时有约,应当不久,晚膳前会回来,子长不若留下一起用。”

“哦,不必,城里集市新开了家馆子,还没尝过,听人说挺不错的,我答应了燕回今日晚膳一道去那儿尝尝鲜。”秦淮说完这一句,后知后觉方才齐璟这话里的前半句,“皇内院中丞——皇内院哪一个中丞?不会是楚胜雄吧?所以是……楚慎行?”

秦淮说出“楚慎行”这个名字时满满的自我怀疑味道,觉得猜这个好像最合理,又好像最不合理。

齐璟拈起盘中一块黑芝麻糕,“嗯”的那一声很干脆,算是验证了秦淮的猜测。

秦淮干笑:“还、还真是楚慎行啊。”

齐璟勾唇笑笑,在那块黑芝麻糕上咬了一口,又把盘子往对面的秦淮那儿推推,示意他也吃。

“你什么时候也养出了边做事边吃零嘴的毛病,被秦微之给带的是不?”秦淮话是这么说,到嘴边的糕不吃白不吃,他也拿了一块。

齐璟莞尔:“你家三弟弟怕我秃头,特意让厨房做来吃了养头发的。”

秦淮被刚入口的糕呛了:“咳咳……我家三弟弟——不,你媳妇儿,还是说你媳妇儿,那货我有时候真不想认他——你们可真行啊,我跟燕回这把年纪都没想这个,你俩才二十二十一的人,就在这忙着防秃头了。”

齐璟悠悠叹气:“让他防吧,趁早防秃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晚上能老实睡觉,不会再给我整一出半夜摘西瓜。”

秦淮没懂“半夜摘西瓜”的意思,但看齐璟没打算解释,他也没挑出来问,反正八/九不离十了是小两口的情趣,他懒得好奇,照此番登门的原目的,跟齐璟说起了关乎“招工策”的朝堂事务。

正事说了会儿工夫,齐璟拿出他私下已大致草拟的当前版“招工策”细则,二人各拿了一册翻看,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秦淮突然分神想起最前头没好奇完的那一茬,边看边接着出声好奇。

“哎,秦微之真是去见的是楚慎行?你长安醋王居然肯放人,啧,稀罕啊,太阳打西边出了。”

齐璟好笑:“子长,你今日来我这儿究竟是说事,还是纯粹闲得?”

“闲,就来找你说事,说事,也不忘闲一闲,所谓‘闲得说事’,就是这样了。”

齐璟摇摇头:“他们有正经事,不放人能怎么,我还不至于醋得不知轻重。”

黑芝麻糕的口味还不错,醇香清甜,不会齁人,秦淮又拈了一块,顺带揶揄一句:“也不怕人跑了?”

“他还敢跑?”齐璟轻笑,“腿打断。”

“哟,这么狠,我看你惯他惯得什么似的。”

“腿打断了锁起来养一辈子,我照样惯着他。”齐璟是笑着说的,轻描淡写,说完随手简单收整了一下桌案,把秦淮来前他跟秦洵各自在翻阅的书物堆叠起来搁在桌案一角。

秦淮无意瞄到了一眼,见秦洵先前在翻的是一本兵书。

秦淮听说了秦洵近来隔三岔五会去跟他母亲借阅兵书一类,原以为秦洵是想做个乖模样应付人,不曾想秦洵竟真会把借阅的书物翻开来看,真肯让兵书在他那堆皇后王妃的狗血话本子里占据一席。

及冠成人不愧为人生大事,竟真能让游手好闲的小纨绔转性。

“哎呀……”秦淮靠上椅背,目光从那本兵书挪回齐璟脸上,想想他刚刚那句,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态,“我有时候觉得,你齐归城这正人君子的表象底下,其实挺变态的。”

齐璟抬眼看他,噙着淡笑,没反驳。

秦淮又道:“但你变态得不明显。”平时都不怎么看得出来。

齐璟不言。

“但你有时候变态得还是挺明显的。”好比说刚才那句。

齐璟唇边的笑意多了丝无奈的味道:“子长,你跟我说话也要学外头一些人的迂回酸腐?”

秦淮朗声大笑,笑完说道:“没,其实就我打心底里来说,我这样说都是褒义的,真的,我有时候也会设想,假如哪天我们家跟燕家翻脸了,别的不说,燕相他家小儿子我还是要的,不给就抢,抢来了,我也能锁起来养一辈子。”

齐璟便笑着接他话茬:“那到时咱们两家常走动,刚好阿洵念书不用功,劳燕少傅给他补补功课。”

“行啊,但先说好,燕回讲学一讲千金,你们家到时别赖账。”

“阿洵念个书我会供不起?”

“我怕你真付不起了,干脆把秦微之直接抵账给我,我不要。”

“哪儿的话,我自己抵给你都不会抵了他。”

“别,我更不要。”

二人一来一往地玩笑着,齐齐笑出声来。

秦洵跟他的旧同窗在“江南客”餐馆里刚刚落座,没来由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