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世孙齐淼的二十岁生辰将近,皇帝要亲自为其行冠礼,近日把世孙殿下在襄州的长辈们请来了长安。
将襄王一家请来长安前,皇帝就已让人收拾好皇城中空置二十年的襄亲王府,一个齐淼便罢,不至于让襄王一家老小都在定国公府借住。
秦洵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位齐氏皇族的老长辈,是在昭阳公主齐瑶的婚宴上。
婚事已板上钉钉,没有再摁着不松口的必要,赶在元晟十三年入冬前,皇帝命人选了个黄道吉日,将他的掌上明珠嫁入了堂家。
秦洵坐得离襄王不远不近,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瞧着精神矍铄,却神色板正,至少秦洵故作不经意瞄过去时,一次也没见他老人家露过笑意。
难得踏出长乐宫的太后坐在高位上,秦洵总觉得她的态度里似乎颇为忌惮襄王。
秦洵心想,她确实该心虚,毕竟人家的亲生儿子在他们母子手里落得了那般下场。
想到远在江南隐居的孤舟先生,秦洵忍不住又悄悄瞄了襄王几眼。
襄王的面容已现老态,孤舟的一张脸烧伤严重,兴许是心理作用,秦洵竟是硬生生瞧出了这亲生的父子二人眉眼肖似,或者不如说,是父子俩同样一身饱经风霜的沉淀感,太相像了。
从襄王一家入京起,到襄王世孙齐淼的冠礼后,皇帝话里话外有留襄王一家定居京城的意思,甚至表示要给齐淼授官,无奈老王爷越老越犟,都不似二十年前请辞离京那般委婉,句句堵得皇帝没面子。
皇帝也拉不下脸面轻易松口,跟这位伯父不软不硬地僵持了近一个月。
最后是齐淼来踏了陵王府的门槛,不找齐璟,找秦洵。
皇帝秋狩回京后齐璟这儿闲了下来,这阵子都在被秦洵摁着休息养精神,这会儿正午休,秦洵不想吵醒他,给他掖了掖被子,带上房门,让清砚把世孙殿下请到了书房。
秦洵见到齐淼便忍不住笑起来:“殿下来我这儿,王爷知道吗?”
行过冠礼不久的襄王世孙已束发戴冠,仪容愈发规整,他轻声一叹,颇有无奈:“我来时并未与祖父说,不过,总会知道的。”
毕竟他也没藏着掖着他的行踪,尤其事情若是托成了,祖父只要稍微一探,总能知道这是承了谁的人情。
皇帝和襄王都是倔脾气,谁先服软谁没面子,总归需要有人当这个和事佬,给他们递个台阶下来。襄王这儿没有让步的余地,一家子是绝不可能留在京城,要递台阶,只能往皇帝面前递。
不过,皇帝和襄王之间的过往到底复杂又敏感,寻常人怕惹祸上身,都不敢随便揽这活,这事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筛筛选选,当属林家阿初最合适。
襄王碍于长辈身份,自是不好亲自找上林初,齐淼作为小辈,冒然上门却又显唐突了,来与同辈的秦洵走动走动倒还说得过去。
秦洵拉开抽屉,掏出两颗薄油纸包裹住的麦芽糖块丢给齐淼——他经常在书房陪齐璟,齐璟习惯了在书房抽屉里备点小零食哄他。
“别愁眉苦脸的,不是什么麻烦事,来,吃糖。”
齐淼微怔,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摸出来小零食,捏了捏手中糖块,谢过他。
“但我有个条件。”
齐淼准备剥糖纸的手一顿:“什么?”
“林家与襄王府旧时交情不错,这么多年襄王难得回京一趟,林家人理当上门拜访,只不过这阵子南境不安稳,朝廷不久要派兵过去,上林苑那边近来日夜操练,我娘脱不开身,所以一直没能得空。这不,前两日还与我说,让我这做儿子的代她登门一趟,聊表心意。”秦洵铺开一张信纸,提笔蘸墨,“巧了,今日既见着世孙殿下,有劳世孙殿下替我给襄王捎一封谒帖。”
太假的借口,摆明了是秦洵自己要见襄王一面。
面前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性子不大好琢磨,齐淼总也辨不出他精致眉眼间漾着的笑意是在打什么主意,顿觉无奈:“你这……”
秦洵做了个“嘘”的手势,笑道:“我可不是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善人,即便只是动动嘴皮子,我也得给襄王他老人家卖个好,往后指不定有需要跟他老人家讨人情的时候。”他写好谒帖,摊着晾干墨迹,剥了颗糖入口,“若是世孙殿下不方便,倒也不必勉强,待会儿我再让人送去襄王府。”
“没什么不方便,祖父总要知晓我来找过你。”齐淼苦笑,“不过是想到,祖父的性子算不得温和,不爱承别人的情,更不爱掺和朝堂事,与你们不碰面便罢,碰了面,我怕祖父来脾气……”
若是林初拜访襄王,齐淼倒不担心,长辈之间自有长辈的分寸,换成秦洵,这个鬼精鬼精总想捅点娄子出来作乐的秦洵……万一老王爷脾气上来,当秦洵这轻狂小辈是在借此要挟他,指不定能抄棍子把人打出府门去,不欢而散。
虽说他们一家避居襄州无事不入长安,但与京城如日中天的秦家闹不快,把人秦家的宝贝疙瘩给得罪了,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说笑的,你还真当我去老王爷面前耀武扬威啊?”看齐淼忧愁的模样明显当了真,秦洵摇摇头,把信纸一折装进信封里,神色淡了下来,“我想见襄王一面,放心,我比你们更不愿意看到有朝一日我不得不去讨这份人情。”
终日笑盈盈的人一旦褪去笑意,总比平素冷淡的人看着要更疏离几分,齐淼摸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再多言,只主动应下了替他给自己祖父递谒帖。
齐淼对着手里的谒帖叹气,祖父总说长安虎狼地,诚不欺他也,长安人真会做买卖。
下半年长安城的喜事不少,皇室最大的两件喜事便是洛王迎娶西辽公主和昭阳公主齐瑶出嫁,秦家也赶了个趟儿,在新岁到来前把大小姐秦渺嫁了出去。
据说秦镇海本觉得还早,倒是谷氏先急了,既然做陵王妃的念想断得彻底,与关延年的婚事又基本确定下来,是早是晚都得嫁,还不如早些嫁。
秦渺的年纪在待嫁姑娘里已经偏大,再等到明年开春秦洵也及冠,身为姐姐的秦渺依旧待字闺中,难免要招人闲话了。
秦上将军唯一的女儿,即便是庶出,也是小门小户比不得的排场。
秦洵对秦渺这个姐姐没什么感情可言,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缺席她的婚宴。秦家是婚宴的主人,到时秦洵跟着齐璟以宾客身份到场不合适,于是在秦渺出嫁前一天,秦洵回了上将军府。
自从回京那年老爹拿了只草编蚂蚱哄他,这些年秦洵每回家一趟,都会从集市新买一只翠生生的草编蚂蚱,换掉窗棂上的前一只——这东西没法久存,放个几天就会干枯,这些年秦洵的窗棂上已数不清换过多少只了。
长安大大小小的官家,秦家几乎无一例外都送了喜帖,但自然不会是家家都来,秦洵惊讶的是楚慎行竟也来赴婚宴,他本以为楚胜雄不会乐意让儿子与他们秦家扯上关系。
楚慎行备了不厚不薄将将好的贺礼,替近来染疾不能亲自赴宴的父亲赔了个罪,礼数做得很周全。关延年的府邸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设计,宴场开阔,秦洵很容易就在宾客中间看见了楚慎行,楚慎行也看见了他,二人远远互相见了个礼,并未走近交谈。
正巧秦洵听见近处宾客交谈间提到齐璟,很快把注意力从远处的旧同窗转移到这上头来。
一人道是还以为秦家会将秦小姐嫁给陵亲王,谁知最后是嫁给了关将军,也不知陵亲王中意的会是哪家千金。
另一人道:“陵王殿下刚及弱冠,这婚事吧,说来倒也不急。”
原先那人又道:“婚事不急,但这么些年,陵王殿下身边总得有个人陪着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日日独居府上,这……总归是有些不得趣的。”
“独居……倒也不是……”
话音未落,二人眼前锦袂一晃,惊惶收言抬头,见那双深蓝眸子盛满玩味笑意瞥过来,少年郎闲闲迈着步子从他们身前走过去,并没有说话,看样子只是经过。
二人拍着胸口,心下直呼没听见就好,而后,却不约而同陷入沉默,面面相觑。
一人开口前再三斟酌:“似乎……也并非独居。”
“不、不至于,不至于……”另一人连连摇头,说服同伴也说服自己,“我是说……女子、女子!莫要胡思乱想!”
对于“单身独居青年才俊”的陵亲王,二人你捧我逗地吹了几句“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还没走远的秦洵低笑一声。
见鬼的清心寡欲。
外人看齐璟的确当得起“清心寡欲”四个字,殊不知他私底下有多贪欢,在床第间说起下流话来,连秦洵都要脸热。
秦洵很乐,你们都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
齐璟不知去了哪儿,是与镇国公秦傲一同回来宴场,秦洵一看见他就黏回了他身边,跟他身边的祖父打了声招呼。
秦傲看他屁颠颠凑过来的样子冷哼一声:“你是跟屁虫吗?”
秦洵抱上齐璟的手臂,理直气壮:“我是啊。”
秦傲懒得看他,一甩袖走了。
齐璟好笑:“跟长辈说话乖一点。”望了眼秦傲离去的方向,他拍拍秦洵的手,“镇国公近来身子不大好,你是晚辈,关心关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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