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下了几阶,身子闲懒地倚住楼梯扶手,美人懒靠的模样引得不少欢客投来垂涎目光。
秦洵迎面遇着初入繁花庭那次与他搭话的年轻姑娘雏菊,对方竟也还记得他,手里捧着坛未开封的酒,朝他笑道:“这位不是秦三公子吗?公子可真真天仙似的,也就牡丹姐姐这般才请得动。”
秦洵笑回:“雏菊姑娘谬赞。”
雏菊似是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名字,眼睛一亮,正欲再言,牡丹掩唇一笑,软言阻了:“雏菊妹妹,方才出门来遇着你的刘公子,还问我见没见着你,说你下来取坛酒取了许久没回去,叫他好等。”
雏菊“哎呀”一声,匆匆与他们告辞。
刚跟着牡丹上到二楼,便听楼下大堂吵闹,秦洵凭栏一望,见几人似是话不投机,正推搡着嚷得脸红脖子粗,几番来去就闹到不可开交。
秦洵咋舌:“这种事很常见?我一共就来过你们繁花庭三回,两回都碰上有人闹事。”
牡丹往栏杆上一撑肘,小托香腮,睇着楼下,笑道:“欢场嘛,比之别处,这种事说得上是常见吧,尤其是在这楼下大堂,欢客大多门第不高,教养不足的占了大半,喝点酒上了头,一点口舌之争就能砸桌摔凳闹起来,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她又朝秦洵一笑,“不过,也不是天天都有,像秦三公子这般来了三回碰上两回,也是巧了。”
秦洵看他们闹觉得没意思,正待离去前,俯扫了一眼整个大堂,人群中猝不及防闪过一张眼熟面孔,秦洵颇含兴味:“怎么,今日繁花庭还招待了西辽客人?”
西辽人虽也是汉人血统,但因地域不同,身形上普遍会比大齐人更高大些,秦洵进门时没太在意,只以为今日繁花庭里来了几个身形高大些的欢客,不曾想这会儿站得高视野佳,一眼瞧见在一群高大男子映衬下明显娇小的“阿书”。
秦洵着实没想到,这位看着就玩心挺重的西辽公主,竟已不满足女扮男装在朝国宴会上窥探,竟还带着几个人跑来了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
这位公主殿下果是不让人省心啊。
秦洵如此想着,就听牡丹又笑道:“底下那女扮男装的西辽姑娘,八成是公主贵女的身份才能如此任性,公子家中风神凝远那位,近日可是在为其烦心?”
秦洵一点都不奇怪牡丹会看出西辽公主女扮男装,风月之地谋生的花姑娘们眼光何其毒辣,何况女子扮男装,本就不如戏文话本里说的那般天/衣无缝。
秦洵没好意思说出来齐璟为了他很不厚道地把西辽这位金枝玉叶推到了洛王怀里,只笑道:“他啊,应付得还算游刃有余吧。”
秦洵不打算私下跟西辽人扯上关系,收回了目光,边跟着牡丹往她闺房去,边问她所为何事。
牡丹推门的手一顿,回过头朝他眨眨眼,一张风情妩媚的脸露了几分俏皮来:“不为旁事,不过是算算时辰,林小公子也该回府了,我们这地方,白日本就不怎么招待人,小公子一大早便过来,还留用了顿午膳,难不成晚膳也一并留这儿用了?”
秦洵眼皮一跳,咬牙切齿磨出一句“小祖宗”。
秦洵自小被无数人称作“小祖宗”,难得也会有自己称人“小祖宗”的时候,表弟林燮有幸在他这个称呼里十回占了九回。
林长弋这臭小子居然还真把人家襄王世孙带到青楼来了!
“他没惹事吧?”
十四岁的林燮逛青楼,秦洵已经很头疼回去要怎么和他爹娘解释,万一那小子还惹了事,甚至牵扯到西辽人,那秦洵真是没法交代了。
“公子不必担心,林小公子一直在我这儿。”牡丹掩口而笑。
真是风水轮流转,她还记得子长公子每每提起秦三公子这个弟弟,总要担心他惹事没有,秦三公子竟也有做操心老妈子的时候。
牡丹房里熏了香,柔绵却不晕腻,林燮和齐淼果然都在这儿,秦洵和齐淼互相见了个礼。
林燮对表兄瞪来的目光视而不见,秦洵没好气:“才几岁啊,就跑来这儿了,回去让你爹知道了还不得打你屁股。”
林燮不服气:“表哥在江南不也经常的,照这么说,你不是也要被姑父打屁股。”
秦洵冷哼:“你姑父管得了我?”
林燮贼贼笑了:“也对,该叫归城哥打你屁股。”
“小兔崽子——”
齐淼忙替林燮说情:“秦三公子莫怪,是在下一月前有幸赴七夕雅会,便想结识长安才子佳人,长弋向在下引见了繁花庭牡丹姑娘,在下不虚此行,牡丹姑娘确是才情过人。”
牡丹正给他们添茶,闻言一扬朱唇:“世孙殿下谬赞。”
林燮接话:“再说,我都十四了,该懂的都懂,又无妻无妾,怎么不能来这儿?”
秦洵不给面子:“是吗?那不如改日跟昭宁公主说一说你的丰功伟绩?”
林燮登时成了霜打的茄子。
他有点委屈。
他熟识的才子佳人不多,近日西辽使者在齐,他最熟的子长大哥忙得脱不开身,再熟些的,便是牡丹姐姐了。
天地良心,他一直百无聊赖地看着齐淼和牡丹对坐吟诗弹琴,掺和不进才子佳人的风月,被一盘哄小孩子的点心打发,噎得喝光了一整壶茶水。
秦洵在斗嘴交锋中占了上风,心情很好地一展折扇摇晃起来。
齐淼眼睛一亮:“秦三公子这柄扇,神韵甚佳,乃是上品!”
他夸得诚恳,丝毫没有谄媚之意。
齐淼表字斐然,不负祖父给他起这个字的期望,琴棋书画四雅均有涉猎,虽不如长安城“琴、棋、书、画”四名士那般术业有专攻而在其中某一道上大放异彩,却是样样都懂得很均衡。
因而齐淼有着文人对于上品佳作的敏锐探察力,一见秦洵摇晃着的相思子扇面,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秦洵摇扇的节奏一滞,笑道:“世孙殿下好眼光。”
若这扇面是秦洵自己的手笔,被人这般夸了,他还会象征性谦虚谦虚,但夸的是齐璟,秦洵从不吝顺着别人的话大加赞赏自己男人。
事实上现在手里这柄相思扇,并上在此之前他惯用的墨枝红桃扇,在齐璟绘给他的三柄扇中,比之那柄被收在锦盒中的青山白玉扇,神韵都要略逊一筹。
那柄青山白玉扇,上乘白玉磨制扇骨,山水泛舟的墨绘,再添题一句字迹端润的“青山应如是”,那才是秦洵毕生所见画作中一眼惊叹的绝妙。
所以他生怕自己不仔细,会把娇贵的青山白玉扇磕着碰着,这才始终收着,自己在家不时看一看过瘾便罢,从不往外带,只换用另外两柄扇示人。
齐淼夸了齐璟给他绘的扇面,秦洵心情大好,待对方便热情了许多。
齐淼性子有些内敛,话不算多,需要健谈的人引着他将话题往下谈,倒是有问必答有唤必应,并非冷傲不理人。
齐淼刚入京那阵子,他们稍一打探便知缘由。原是皇帝亲笔书信一封递送襄州襄王府,道是听闻斐然皇侄已年过十九,今岁入冬将二十及冠,他欲亲自为皇侄行冠礼,便请斐然皇侄早些入长安住下,待到冬时,再请襄王一家同入长安,行齐斐然的二十冠礼。
秦洵至今没琢磨出皇帝什么意思,襄王一家退隐朝堂都二十年了,极少与京城再有往来,皇帝忽然要为襄王世孙的冠礼大肆操办,难不成是想把老王爷重新请回朝堂?倘若如此,他是为谁呢?齐璟?
话说回来,皇帝还算了解襄王,主动体贴了他老人家的心思,也是给自己提前备好了台阶,心知襄王不大愿意领他的情,并没有为难襄王与孙子一道提早入住长安,只请他老人家在入冬后齐淼即将行冠礼时再入长安便可。
渐渐说起较为敏感的话题,齐淼下意识望了牡丹几眼,不掩谨慎,尽管秦洵笑说了句“自己人不碍事”,牡丹还是识趣地用端点心为借口,避了出去。
牡丹一走,秦洵主动接过了添茶的任务,林燮还把吃了一半的糕点盘子推到秦洵面前,大方表示赏给他了。
秦洵笑骂:“你要不是嫌噎喉咙,哪会给我。”却也不挑剔地取了块糕点入口。
确实有点干巴,不过不算难吃,秦洵吃着糕点,小饮一口茶,问齐淼:“世孙殿下居长安一月有余,可还习惯?”
齐淼谢过他添茶,笑着颔首:“一切都好,定国公府很照顾在……我,出了府到外头来,也都友善。”
他本知礼地自称“在下”,被林燮直说不用跟秦洵客气,犹豫再三,还是顺了。
“长安是个好地方,我当初离京多年,时时思乡,直到回了长安来,才觉得脚下踩的地是实的。”秦洵左手端杯饮茶拿糕点吃,右手执扇,轻晃间扇风拂开额前碎发,他笑道,“世孙殿下不妨在此久居,有趣的地方多的是,让长弋带你到处走走。”
齐淼摇头:“不会久居。”
秦洵眉一挑:“哦?”
“长安繁华,然非吾乡,秦三公子在江南数载思乡情切,我若久居长安,便同样是游子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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