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冷战”

齐璟应下了与秦洵同用晚膳,却没当即就丢下手头的事回去,等到他手边事务告一段落,一进内室就见勾卷起床幔的内榻上,秦洵侧身抱着被子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团,看到他进门眼睛都绿了。

饿得。

齐璟步子都吓顿了:“……你怎么不先吃。”

秦洵倔强:“不要,我等你吃。”

齐璟在桌边落座,屈指敲敲桌子:“那过来吧。”

秦洵慢慢从被窝里抽身。

从醒来缓到现在,酸痛感已经不像初醒时一样潮涌般的强烈,他动作放得慢、放得小心,要是一直像这样挪到桌边定不成问题,但秦洵不经意一抬头,正与齐璟四目相对,登时就往床柱上一靠,眼波含水,柔弱万分:“哥,你能不能来扶扶我……”

齐璟:“……”

他心知自己昨晚是个禽兽,一时竟没能摸准秦洵是不是假装。

他去扶了秦洵,顺手还捞了只软垫搁椅子上让秦洵坐,尽管这样,秦洵一屁股坐下去还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不舒服?”齐璟问他。

秦洵咬牙:“……还好。”

“早上我给你上了点药,不会有大碍,就是得受些时辰。”

齐璟话音刚落,送晚膳的宫人鱼贯而入,秦洵微红着脸“唔”了一声,没好意思继续接这个话。

秦洵身上一件长衫,还是睡醒就发现穿在自己身上,估计是昨晚或是今早他睡得不省人事时齐璟给他穿的,就寝时随意裹的衣裳总是又薄又松敞,齐璟皱皱眉,扯了件外衫来,也没在意究竟是他的衣裳还是自己的,手一扬给秦洵披在肩上:“才四月初,入夜还是凉,起来记得多穿件衣裳。”

秦洵自己垂眸拢拢衣襟,眸下被暖亮的灯盏投映出纤密的睫扇影子,乖巧应了声。

撤下晚膳的残羹,齐璟淡淡给他交代了一句便重回书房,秦洵已经睡过去一天一夜,眼下毫无倦意,他挪去内室支开的窗扇旁,外头夜色静谧,当下本就只踩上了夏季的门槛,还没真正扑入那等炎热时节的热情敞怀,夜风拂过肤上的确还携来丝丝缕缕的微凉,却是已把不久前的料峭春寒几近褪尽。

并没有觉得冷,但秦洵还是宝贝似的裹紧了齐璟给他披的外衫,衣襟一直拢上了颈前,攥在一只手的修长指间,骨节轻微凸显成恰到好处的漂亮形态。

齐璟拿的时候是随手,秦洵穿上后才发现衣裳是齐璟的,他穿起来稍显宽大。

这会儿时辰说晚不晚,说早也不算早了,齐璟竟还在书房忙碌,想到清砚说齐璟是为了他才暂且把事情搁置,以至于今天忙成这样,秦洵默默心疼,但没脸在这个时候去劝齐璟早些回来歇息。

最开始拟定的督巡行程就是放在步入四月之后,齐璟和秦洵都默认要给昭阳公主齐瑶庆完生辰,至于四月初二后究竟定在哪一日启程,秦洵不曾从齐璟那里问过准话,总归他闲人一个,哪天走都无所谓,他打算一切任由齐璟安排。

等到被夜风吹到鼻头泛凉,秦洵掩上窗,裹着这件稍显宽大的衣裳推门而出,慢慢挪去书房门口。

书房的门敞了半扇,流泄出室内陪伴年轻亲王的灯烛暖光,秦洵扒住掩上的那半个门扇,悄悄从边缘露了双眼去窥案边的齐璟,偷看了会儿,自感大半夜的这样太吓人,万一齐璟突然瞥一眼门边被自己吓着就不好了,他又收回身子,背靠掩住的半扇门,自己也没想明白跑来这里的本意是什么,兴许就是想一声不吭地在齐璟门外陪着。

书房的门是镂格糊纸,半透光,齐璟余光早就瞥见半扇门外被熟悉的人形遮了影,原本看秦洵不出声他也不打算出声,谁知秦洵像是打定了主意陪他到底,齐璟没忍住:“进来。”

秦洵下意识想随他话音挪步,想了想又把探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不进去了。”

“随你。”齐璟回得漫不经心。

四月的夜已现夏夜气息浓重的虫鸣声可闻,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半扇门,同时沉默着听了良久虫鸣,秦洵低低开口:“齐璟,我想和你认错,真心的。”

“嗯。”

“但我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和你说,我……”秦洵垂头望着昏暗下自己轮廓不甚清明的鞋子,说得茫然又诚实,“我没好好认过错,我不知道怎么说。”

“嗯。”

“我就是想说我知道错了,但我总是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你还信不信,我就想多说点什么,再多说几句,但我又不知还能说什么了,我……”他喉头一哽,后话失了声。

他确实是不知道怎么说,否则也不会说来说去,还是在这几句话里打转。

这次齐璟没再应声,书房案后,他搁下笔无声叹息。

门外的秦洵压下喉间哽住的涩感:“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齐璟许久都没回。

秦洵心中忐忑,正打算厚着脸皮再问一遍,肩头就被温热掌心包握。

“好。”

齐璟靠近得悄无声息,回话的同时探探他肩头温度,即便知道泛凉的只是衣料表面,还是眉心一蹙:“都告诉你现在夜里还有凉气,着凉了打算让我扛你去江南?”

秦洵猛地抬头,压根没管他状似责备实则关心的后半句,只为他前头一声“好”欢欣雀跃,不自觉就朝他靠了半步,刚好踏入敞开半扇门流泄出的光,双眸瞬间落入璨芒。

“你都忙完了?”他殷切。

“嗯,回去了。”

齐璟要去泡澡,秦洵也屁颠颠跟了过去,隔着一拳的安全距离同泡了会儿工夫,秦洵自认不被察觉地一点一点悄悄挨近齐璟,齐璟稳靠池壁纹丝不动,对他的小动作睁只眼闭只眼。

秦洵便得寸进尺地跟他肩抵上肩,轻轻蹭了一下。

齐璟没反应。

秦洵不死心,又蹭了一下。

齐璟睨他。

秦洵无辜眨眨眼,正要再蹭一下,水声哗啦,齐璟身子一提离了浴池,披上衣衫,头也不回地绕过遮挡屏风去。

被掀了满脸水珠的秦洵愣半天,耷拉下脑袋:“唉,大猪蹄子。”

还没走远的齐璟暗自好笑,心想你才是小没良心。

今日是只能看不能吃,秦洵那身子睡前还得再上一次药,这种时候急不可耐地接连折腾,对他百害而无一利,齐璟那方面需求再旺盛,也不可能对他做得这么过。

这晚相拥而眠后,秦洵能明显感觉到,齐璟不怎么搭理他了。

这个“不搭理”与闹别扭无关,不过就是争吵那天在马车上齐璟说的,也是翌日晚秦洵要的,秦洵需要时间。

齐璟觉得放秦洵自己冷静冷静最好,所以当时会提议让他回将府住几天,无奈秦洵死活不愿意,两人仍是继续住在一起,齐璟却坚持不让自己过多干扰他。

要是放在平时秦洵兴许会失落,但经历过被齐璟“赶回家”这种事,秦洵现在庆幸于他们还能夜夜共枕眠,不搭理就不搭理吧,有对比才更容易知足。

他也识趣地不在白日里屁颠颠凑去齐璟面前,即使他明知齐璟就在几墙之隔的书房里,只要他想,走几步路就能见着。

齐璟晨间习惯早起,秦洵睡醒时身边铁定是空空如也,除了用膳,二人只有在夜间泡进同一个浴池或是躺进同一个被窝时才碰碰面。

清砚再是了解两位主子,也不可能逾分寸地把他们之间事事都打探清楚,只看表象似乎是两个人在冷战,却都优哉游哉满不在乎的样子。

主子不急急死清砚,她每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该先劝谁,这些天不知叹了多少气,连带常常随她身边做事的木樨也跟着叹气,好在那两位祖宗爷“冷战”归“冷战”,还没到哪一方被赶出房的地步,依旧每晚同床共枕,这又让两位贴身婢女欣慰不少。

至于为什么“冷战”了还要每晚同床共枕,清砚八卦兮兮地问过齐璟,木樨也八卦兮兮地问过秦洵,两个人的回答大差不离:“习惯了。”

秦洵才不管她们怎么想,这几天他白日深省自身,晚上亲亲热热窝进齐璟怀里睡得一夜安稳,是日,他琢磨着自省已经差不多,是时候再向前辈讨教讨教,便给齐璟招呼了一声,说自己出门一趟。

他是彻底明了理,这次齐璟没再挂心他要去哪,只大概问了时辰,知道他还是打算回来跟自己共用晚膳。

于是秦洵风风火火地敲响了晋阳王府的门,朝着来迎他的余容嘴甜地唤了声“婶婶”。

回宫后秦洵还没踏入景阳殿,就见宫人一包包往外运着类似行囊的包裹,他拉住一个宫人问了两句,方知离京事宜已一切妥当,就差景阳殿里两位主子的东西,陵王殿下已下令明日启程,今日便要把最后这些东西都运过去。

秦洵回到内室打算自己动手做最后的收整,他和齐璟总会有少部分东西需要随身带着,一般不会全权交由宫人打理,谁知他一开衣柜的门,发现自己的衣裳大多都好好叠放在衣柜里。

齐璟正好这时进门,秦洵委屈:“你不带我去江南了?这是要跟我分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