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争吵

时辰还早,秦洵并不着急,他懒散地靠躺小榻,边接姑娘递的果子边闭目冥思。

被齐璟吩咐随护小祖宗的单墨木着脸,与雅间的欢靡气氛格格不入,几次想开口劝秦洵回去,看看一圈兴致正浓的官家公子哥们,又心知自己不适合开口败兴。

秦洵兀自思忖楚家的事,不再接旁人话茬,又是一副丝巾蒙脸的“世间与我无关”姿态,不多时也没人再主动搭理他,唯一个楚慎行说话间频频朝他瞥一眼,心里不知该说怅然还是好笑。

楚慎行本就是个情感上内敛不善表达的人,生疏多年,原已褪淡的心头影重新轮廓分明,再度泛起的情绪还只氤氲了薄薄一层,不如“打翻五味坛”那样的一瞬间猛烈冲撞,却也是五味坛敞了口,徐缓漫出不是滋味。

许久不曾与这个人同行玩乐,他言行举止还是老样子,玩世不恭,却又精明如斯,一点都没变。

没等楚慎行怀旧太久,就听雅间的门被人有节奏地敲响三声,突兀于这一室欢喧。

齐珷应声之后,房门打开,门外束发戴冠的年轻亲王将一身黑金白裳穿出逼人贵气,他身后一闪而过的红裙身影,楚慎行听身旁同伴讶然道是这家风月场所的当家花魁牡丹姑娘,看样子是给来人带路,人带到了,牡丹姑娘径自离去。

来人往雅间里扫视一圈,目光扫到楚慎行脸上时顿了一顿,最后落在小榻上躺得毫无自觉的小纨绔身上,一张温颜上浅笑愈淡,露了几分森然,却还是知礼地给在场所有人笼袖见了一礼,没开口说话。

房间里声响逐渐停息,即便众人大多酒劲上头,常年混迹长安城的年轻子弟们也都察觉出气氛不对劲,不过欢场本就喧闹,隔音也不好,房里是安静了,大敞的门外和隔壁喧声传进来,竟让小榻上惬意闭目的秦洵没能及时发现。

楚慎行随房里同伴一道将目光放在齐珷身上,当下这等光景,能跟一副捉奸架势的陵王齐归城说上话的,显然只有身为他皇兄的梁王齐若愚。

齐珷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齐璟抬步进门,径自往秦洵躺卧的小榻方向去,齐珷伸着手“哎”了一声,还是选择闭嘴,心想罢了,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外人掺和什么呢。

他朝还没察觉到危机的秦洵望了一眼,心下默默同情,微之啊微之,让你大鹏展翅,这下扑腾折了吧。

而当秦洵嗅到那一缕熟悉的安神熏香时,心里也在骂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

齐璟怎么会这么早出来捉他!不是忙得都脱不开身了吗!

事实证明在陵亲王这里,就算忙到脱不开身,他也有千百种法子忙里偷闲,出来一趟将家里浪得没边儿的小混账捉回去。

秦洵叫了声哥,齐璟应了他,他便讨好地将齐璟的衣袖攥紧:“你怎么来了?”

这回齐璟没理他,只坐直了身子,对众人道:“冒昧叨扰了诸位雅兴,不日将与微之同往江南,实在有急,这才过来接他回去。方才跟掌柜要了几坛酒作赔罪,还请诸位笑纳,今日当尽兴而归才是。”

齐珷带头受了:“客气客气,你跟皇兄还讲究这些个虚礼做甚。”

齐璟没回头,只把秦洵从榻上扯起来,力道大得秦洵手骨都发疼,下意识想抽手,齐璟应对他挣扎的方式简单粗暴,他越想抽手齐璟攥得越紧,秦洵很快就知道好歹,老实下来。

他听到齐璟淡淡对人说:“家里这不省心的,我就接回去了。”

秦洵被他牵着往门外去,讪讪跟一室公子哥挥手道“先走了先走了”,出了门却暗地里跟齐璟较劲,悄悄往后曳着身子。

齐璟明显闷了火气,早一刻回去就要早一刻挨训,故意磨蹭步子实际并没有多少效用,不过是秦洵面对板起脸的齐璟时下意识孩子气。

齐璟对他的小动作了如指掌,没走几步就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他。

秦洵睁大眼,一脸无辜。

须臾间天旋地转,齐璟往他腰间一捞,干脆利落把人扛上了肩,秦洵一阵目眩,反应过来登时面上飞红,他攥住齐璟衣裳低声叫道:“齐璟!”

完了完了,虽然他从来不介意被齐璟扛肩,甚至以此为乐跟自家堂妹玩笑过,但不代表他就喜欢在繁花庭里当着无数认识不认识的欢客姑娘的面被扛肩,这要是以后被谁拿来说道,他秦微之的老脸还往哪搁!

他连忙卖乖:“齐璟!哥哥!我听话,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他边说边挣扎,齐璟一声低喝:“老实点!”

秦洵委屈地安分下来,把羞红的脸埋进齐璟的背。

他就这样被齐璟一路扛着下楼,听到牡丹姑娘送客的一声“陵王殿下慢走”时都不敢抬眼,就怕对上牡丹戏谑的神色,只在心里哀嚎,被秦子长知道肯定要嘲笑他好几年!

牡丹一身红罗裙花绽似的晃出漾波,抱着琵琶在雅间敞开的门扇上敲响三声:“也不知扰了各位公子的雅兴没有,奴家不才,给诸位唱两支小曲赔礼。”她袅娜进门,拣了把椅子坐下,随手一撩发,含笑的眉眼间风情万千。

刚好掌柜送来了齐璟给雅间里叫的几坛酒,牡丹纤指在琵琶弦上轻拨前奏,笑道:“陵王殿下交代了,今儿个咱们这间房的账记他的,诸位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别跟他客气。”

当家花魁之所以为当家花魁,便是看得着摸不着稀罕得紧,牡丹姑娘这么多年只偶尔在大堂献艺一展其芳,除了待蓝颜知己秦子长,何曾有过特地进谁人雅间招待的时候,一室的五陵年少们无不受宠若惊,加上有人请客,白吃白喝,他们很快将这段小插曲抛之脑后,借着酒劲插科打诨。

裴英杰端着盏,瞟了眼齐珷,意味深长:“我们这位陵王殿下,可真是大方人啊。”

齐珷笑而不语。

秦洵鸵鸟似的埋着头任齐璟把他扛出了脂粉气缭绕的繁花庭,被齐璟扔进马车车厢时痛呼一声。

车厢里铺了层厚毯,秦洵也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娇身子,落在上头并没有觉得疼,痛呼不过是被扔的条件反射,顺带想跟齐璟撒娇,可惜齐璟今天不打算怜香惜玉,一跃上车,不理会战战兢兢一路跟出来的单墨,吩咐车夫打马。

陵王殿下的怒气被衣袍拂起的风裹挟着迎面袭来,车夫心知不妙,忐忑地问是否启程回宫。

“不回宫。”

不回宫去哪啊?车夫拿不定主意,又不敢继续问齐璟,正是无措时,坐上车前的单墨低声提醒:“寻个少人地,先不回宫就行。”

随即车夫一声打马的吆喝,马车由停驱行,逐渐保持在一个平稳的行速。

秦洵从铺着厚毯的车厢地板上爬起来坐好,望向黑着脸一言不发的齐璟:“干什么,想把我抛尸荒野?”见齐璟倏地俯身,他手掌一抵齐璟胸膛,气势顿时弱了大半,高声交代:“我没喝酒!”

齐璟冷哼:“我该夸你?”

秦洵自知理亏,讨好地凑过去,坐地上枕在齐璟膝头:“你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探探那群曲党的公子少爷们,刚好前阵子昭阳生辰宴上听虎哥说今日他们小聚,我说想认识认识,虎哥就邀我来了。自从你及冠,曲家比以前更坐不住,我们这一去江南少说也要个把月,你人不在,京城这里自然就是齐孟宣占上风,趁临行前多探点消息总没有坏处。”

他用脸在齐璟膝上蹭了蹭:“别生气了。”

倏然身子被提,重心失衡,秦洵被齐璟扯起来横趴在腿,双手被齐璟反剪身后摁住,他挣了挣手想起身,齐璟又是一声低喝让他老实点,秦洵不敢动,嘴上却不甘示弱:“干什么!”

嘴硬归嘴硬,他心里很清楚,齐璟是真生气了,非常生气。

齐璟凉凉道:“回话,你的‘美人儿’方才伺候得如何,爷?”

秦洵心下叫苦,他男人怎么这么记仇,还特意咬重了“美人儿”,生怕他想不起来刚刚在青楼里让姑娘递果子的事。

他很没出息地认错:“是我的错,我下次不敢了。”

齐璟不为所动:“你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

“每次都怎么和我说的,还记得?”

“……”秦洵动了动身子,被反剪双手的姿势无疑是不舒服的,保持愈久不适感愈重,他也起了些烦心,“有时候身不由己,正跟他们谈得欢,他们要进青楼,我一个人要走,不是扫兴吗?你又不是不懂这个理。”

“我没有过。”齐璟道,“一次也没有。”

话音里情绪被有意识放得很淡,却掩不住失落。

扫兴也好,开罪也罢,齐璟都无所谓,只要不会惹秦洵不高兴,他不在乎扫外人的兴。

但秦洵不会,并非不在乎齐璟,只是在乎之余他还没想过收起玩心,总觉得只要玩得不过分,事后再跟齐璟老实交代说两句好话哄哄,齐璟这么了解他,知道他是爱他的,就不会介意他在外应付这些人情世故。

秦洵沉默半晌:“你真这么在意,那我……没有下次了,真的。”

“下次下次,你哪次不是说下次!”出乎意料,齐璟反倒被激起火气,“我次次容你,你又何时收敛过?秦洵,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没脾气?”

齐璟难得连名带姓地喊他,秦洵长到这么大,很少与齐璟吵到这般境地,他一时茫然。

齐璟有理由生气,这一点秦洵是清楚的。

他跟齐璟比起来,确实是二人之间作风不像话的那一个,齐璟能处处照顾他的感受,将各种荒唐暧昧拒之千里,不容一丝会令他心生不快的可能出现。反观他自己,许是被宠惯了、宠坏了,有恃无恐,享受着齐璟的纵容与忍让,半点不知收敛和体贴,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一个亲吻、两句软话,就能把齐璟的不快抹干净,却没想过齐璟再怎么宠他,他若没个自觉,总会出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像天下无数的夫妻情人,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日子过久了,为一只没摆对位置的碗盏摔筷,为一件没叠整齐的衣裳发怒,看似莫名其妙蛮不讲理,实则积怨已久有迹可循。

齐璟不是在为今天的事恼火。

秦洵扭过头,入目是齐璟被白衣包裹的肩,他看到自己随心所欲地、漫不经心地,往这肩上丢了最后一根稻草。

五岁就知自己出生丧母,在为君大过为父的皇帝教导下长大,齐璟肩上是沉甸甸的江山重担,无情到自始至终不曾顾及过他的年纪与心性,江山始终是那个分量的江山,不同的只是从稚童到少年、再到弱冠成年,他肩上肌骨一年比一年坚实有力,才从咬牙硬扛逐渐转为从容不迫。

齐璟的成长环境,说冰冷也不为过,但人的天性里是趋光趋暖的,尤其在光暖稀缺时,仅有的便尤为珍贵,也会对此宣泄出更多的掌控欲和不安全感,说到底,就是害怕失去。

拥有两盏灯,失去一盏还余一盏,不至于为此绝命,但若只拥有一盏灯,失去了,就要被无尽阴晦吞噬。

齐璟固执地把秦洵看作自己手里唯一一盏明灯,但他知道、秦洵也自知,在秦洵的世界里,齐璟或许是最明亮的一盏灯,却非唯一一盏,秦洵离了齐璟不至于陷入绝境,但齐璟离了秦洵,齐璟想,自己一定会死。

人到了万念俱灰的境地,心就已经先失了生命特征,要是心都死了,行尸走肉般的躯体也难久存于世。

他们的感情里,更害怕失去的永远是齐璟,秦洵又在频频加重他的不安,在秦洵意识到之前,齐璟已经支撑不住先一步崩溃了。

此刻被恼怒的齐璟反剪双手摁趴在腿上,秦洵才恍然大悟。

脖子昂得酸,他垂下头,自我安慰这也不算坏事,既然是个切实存在的问题,早解决总比晚解决好。

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就听齐璟又问:“楚慎行为什么在?”

秦洵一愣:“啊?”

每次都是听齐璟吃着醋称“你那位楚姓旧同窗”,乍一听正经称呼,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果然是真生气了。

齐璟以为他没听懂,换了个问法:“你邀了楚慎行见面?”

“不是!”见他误会了,秦洵连忙又扭过头来看他,急急解释,“不是我邀楚慎行见面,一开始真的只有我跟虎哥他们几个,是在繁花庭门口才遇着的楚慎行。”

齐璟漠然:“之后他为什么在?”

这下秦洵语塞。

后来……不谈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人情世故,的的确确是自己把人家楚慎行邀过来的。

一时说不清,秦洵也不想一直用这个姿势说话,他试着转移话题,央求道:“哥,这样我手疼,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这不完全是假话,保持双手反剪的姿势太久,两条手臂都是被翻折的酸痛感。

听他喊疼,齐璟桎梏在他腕上的手下意识一松,却很快重新箍住,摆明了不吃他撒娇这套:“先说清楚。”

秦洵哼哼两声,只得老实交代,将出宫之后到齐璟出现之前的所有经过原原本本交代清楚,齐璟沉默良久,秦洵垂头瞪着铺了厚毯的车厢地板,耳中只闻马车行驶间的轱辘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齐璟才冷冷开口:“以后不准见他。”

秦洵手臂难受,趴着的姿势又是把胸口压在底下,时间一长喘不上气来,入耳这声专横的命令,他烦躁情绪亦起,明明服个软就行的事,他偏要跟齐璟对着干:“你凭什么总是这不准那不准地管我?我跟楚慎行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既然还有旧时交情在,凭什么见都不能见?”

“旧时交情?什么交情?你跟他那段旧情吗?”齐璟扬声,“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自觉?你难道觉得我会想让你跟楚慎行往来?”

他难得有些口不择言,秦洵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犟脾气,被他一训斥火气也上来,张口就顶嘴:“我要怎么有自觉?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先放开我,招你惹你了,松手!”

秦洵挣扎,无奈本就力气不敌齐璟,被桎梏久了手上又酸痛脱力,齐璟无心放过他,他依旧挣不开,气急败坏:“你自己有什么毛病你怎么没自觉?什么都憋着不说,事事憋,天天憋,憋不死你!我看你就睡我这事是憋不住的!”

他气急了没控制音量,外头已然习惯的单墨能保持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倒是赶车的车夫握着马鞭的手一哆嗦,心想单统领让驾车寻个少人地真是明智之举,车里两位主子这样口无遮拦地吵架,给人听去可不得了。

齐璟气笑了。

这张嘴真是能说会道,难怪平时秦上将军说一句被他顶十句,能给气得脑仁发疼。

他摩挲着秦洵手腕皮肤,力道不轻不重,近似寻常爱抚,低嗓里还带了笑,字音吐得缓:“阿洵,有时候我会想,我真该为你准备一间屋子,锁了,绑了,让你只能面对我、只有我,这样关你一辈子,哪也别想去,谁也别想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兴奋啊,儿子谈了这么久甜甜的恋爱终于会吵架了!

检查前几章错字的时候看到个龙套鲍松,想起来码初稿的时候给他起名字,是个龙套就懒得费神,刚好我那会儿正在吃某鲍的肉松小贝,想想总不至于叫他鲍小贝,就随手打了个鲍松上去。

某鲍的肉松小贝挺不错的,就我个人口味而言推荐海苔味。原味就是那个原味,蟹黄的我没吃出多少蟹黄味,柠檬酸奶属于我吃了能说一声好吃,不吃也不会特别想吃的那种,海苔味真的香!

某鲍我总共吃过的品种不多,除了肉松小贝,蛋黄酥凤梨酥都还可以,还有老蛋糕,很香,奶香味足,我这种不喜欢吃鸡蛋糕的也觉得挺好吃的口感,缺点是隔一夜就会有失了水分的干硬感(也可能是我袋子没系紧?),最好就买当天吃完的量,或者我猜上锅隔水蒸热能软回来,只是猜!没实践过。

吃过一次流心芝士塔,外皮不是葡式蛋挞那种酥皮,是一捏能碎成粉的那种曲奇饼干式的酥,内馅会带点酸,老实说,不是不好吃,但不算很合我个人的口味,主要是实在太!腻!了!

学校附近新开分店的时候去买的,那时候不单卖,只有一盒两只装(现在看到还有一盒四只装,没问单不单卖),室友们都只要帮带肉松小贝,没人吃塔,我一人吃两个,用我们这里习惯的说法,吃伤了……

就因为吃伤了,我就吃过那一次,后来再也没买过那个芝士流心塔,不知道大家对于奶腻的承受都是什么程度,我算是比较喜欢吃甜品的人,但这个塔对我来说,一口香浓,半个满足,一整个就有点腻了,连着吃两个……我当场去世(流泪熊猫头.jpg),跟食量没关系,就是腻。

ps:其实我挺喜欢在作话里啰嗦类似日常的,但之前感觉文这里人不多,自言自语有点尴尬,每次打完字想想还是删了,最近发现读者稍微多了点,没事我就想在作话里唠嗑两句,不喜欢看作话的小天使可以屏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