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鸡汤

纵然已有遭拒的心理准备,燕芷还是免不了失落,挤了个笑想再挣扎一把:“殿下,并不麻烦的,燕芷平日就多有喜爱下厨,常常做些食膳给家亲品尝,不过是想为殿下尽一尽心意,况且,此处无人……”她收住话头,下意识看了秦洵一眼,补充道,“秦三公子与殿下情同手足,定也会为殿下着想,不会说与别人知道,不会有人会乱说殿下的。”

她一通话越说越小声,柳眉微蹙,眸里隐隐泛起水光,端的是柔态万千我见犹怜,可惜齐璟这人刀枪不入油盐不进,面对娇美的千金小姐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并不怜香惜玉,坚持回了两个字:“见谅。”

在他们没说几句话的工夫里,秦洵已经自顾自将面前一碗甜汤喝尽,他状似不经意地眼皮一抬,往燕芷手里的汤盅掠了一眼,心想若是哪家姑娘端汤向秦子长表白被拒,自己正好在旁边,那自己肯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顺势调戏那姑娘几句,让人家别浪费给不解风情的秦子长,不如把汤给自己喝。

可惜此刻是自己男人被端汤来的姑娘表白,秦洵没那个耍宝的心情。

他将空碗一推,捞过对面齐璟还没动过勺的甜汤,很不客气地狠狠舀了一勺入口。

燕芷知道今日这盅鸡汤是送不出去了,她垂下头保持站立递汤的姿势良久,似是将情绪调整过来,复又抬头知礼地笑笑:“是燕芷唐突了,该请殿下见谅才是。”

说完她端着汤盅转身欲走,却被裙子绊了一下,倾身要倒。

秦洵执勺的手一顿,咕嘟咽下嘴里一口甜汤。

这么老套?

齐璟的涵养不允许他袖手旁观,却也很注意没直接用手碰着人家姑娘,而是直直伸臂一挡,阻了燕芷往前倾倒的身子,很快收回。

唔,不错,很会避嫌,难怪那些千金小姐们称他“模范好夫君”,秦洵继续喝甜汤,如是想着。

衣袖上沾染了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齐璟微不可察地一蹙眉,转瞬即逝,他复又噙起挑不出破绽的温笑,道了句:“当心。”

齐璟没让燕芷失仪地跌倒在地,却没护得住被燕芷捧在手上那盅鸡汤,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过也扶一把汤盅,汤盅脱手摔了个粉碎,从破碎瓷片间溅出的鸡汤带着油星布满了燕芷和齐璟的下裳,连坐在桌边的秦洵都没能幸免,被鸡汤溅上了他那双白底红绣的丝履长靴。

秦洵没怎么在意,想着回去换一身就好,但他睨一眼齐璟雪白下裳突兀的汤渍,在心里啧啧两声,心知自家洁癖这会儿肯定浑身不舒坦了。

但不论是齐璟还是他,都不会随便对姑娘家发火。

燕芷连连道歉,掏出手绢就要不顾仪态地蹲下身去给齐璟擦衣裳,这下秦洵坐不住了,在齐璟避让的同时起身一把抓过他掩到自己身后,隔开了燕芷伸来的手,凉凉笑道:“不敢劳烦燕小姐。”

燕芷左右一望,又要去捡地上瓷盅的碎片:“对不起殿下,是燕芷手笨,我会将这些都收拾干净……”

一位素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做出这么一副惊惶如兔的柔弱神态,体贴又乖顺,简直是男子普遍期盼的贤妻良母典范,可惜她面对的两个人都不领情,齐璟道了句“不必”,秦洵则身子一晃挡在了燕芷与一堆碎瓷片之间。

秦洵皮笑肉不笑:“燕小姐相门千金,身子娇贵,哪能碰这些锋利东西,伤着可如何是好。”

燕芷忙摇头:“没关系的秦三公子,是燕芷自己弄的狼藉,就该自己收拾好。”

伤着最好,这样才有理由再与陵王殿下往来,无论是自己主动找借口,还是再见面时陵王殿下关心自己的伤势,要是还能因此赚得陵王殿下些许怜惜,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秦微之,你识相点,快点让开啊!

“确实不妥。”齐璟附和秦洵的话,择了个半开玩笑的语气,“燕相最是疼爱燕小姐,若是因为本王令燕小姐发肤受损,本王可没法对燕相交代,还请燕小姐莫要为难本王了。”

此刻食堂里已经没多少人,方才这处瓷盅碎裂的声响突兀,已有宫人靠近过来待命,只是一直没得吩咐不敢轻易上前,秦洵环视四周,叫了离他们最近的宫人来将一地碎片清扫干净,还特意强调一定用扫帚清理,切莫直接上手,省得被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划伤。

宫人动作很快,在食堂做活这么久,见过御书馆年纪不等的学生们失手打碎碗碟的事情不少,取来扫帚簸箕熟练地将一地狼藉清理干净。

燕芷手无足错地拧着两侧衣裙布料,拧了半天,总感觉自己今日是没翻黄历处处碰灰,再度朝齐璟表示都是自己不好云云。

齐璟耐心候着她说完,神态语气仍是温柔的:“无妨。”他沉默良久,“下不为例。”

燕芷面容骤然褪尽血色,艰难从喉咙里挤出个“是”字,匆匆朝他们福身拜别。

食堂外候着燕芷的几位千金小姐,都是一大早便见燕芷捧了碗汤盅进学室,询问之下听燕芷含羞告知是为陵王殿下准备,她们满心都是对“陵王究竟会不会受燕小姐情意”的好奇,此刻一见燕芷出来全都围了上去,笑着起哄。

燕芷挤出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我不当心把汤摔了,所以……”

今日这盅鸡汤带过来,燕芷就没打算再带走,不管是如愿以偿入了齐璟的口,还是被拒后她亲手摔给脚下的地。

千金们安慰她:“没事没事,不就是摔了嘛,又不是陵王殿下不要,虽然有点可惜,但这次摔了下次再做就好了!”

其中到底有明眼的看出燕芷不对劲,猜得着事情不这么简单,但她们也不会当面拆台,纷纷附和。

燕芷端着笑将这事跟小姐妹们糊弄了过去。

食堂里,燕芷刚走,秦洵第一反应是回身抄起汤碗,将剩下半碗甜汤一饮而尽,空碗丢回桌上,他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嘴。

齐璟目光扫过两只空碗:“不是分我一碗喝的吗,你怎么把两碗都喝了?”

“给你喝干嘛?”秦洵酸溜溜的,“有人家千金小姐亲手炖的鸡汤补身子,你还稀罕食堂的一碗甜汤?”

齐璟失笑:“醋了?要不晚上煮饺子吃,不用给你倒醋碟?”

秦洵轻哼一声不理他,径自往食堂外去,齐璟快步追上:“是我方才哪里让你不满意?你说出来,别闷着气。”

秦洵下巴一昂,傲娇:“满意啊,满意我也要气一气,你别理我,让我自己气一会儿。”

这小脾气。

齐璟笑起来,揽过他的腰,头一低凑近他耳畔哄:“不气了,是我不对,让你不高兴了,我赔罪,我认罚,你想要我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秦洵眯眼看他:“真的我想要你怎么样都行?”

“当然。”齐璟了解他,“这是已经想好怎么使坏了?”

“回去再跟你说。”

御书馆的学生们不论住不住宿,大多都会在各自的宿房里留一两套干净衣裳以备不时之需,但齐璟和秦洵是住在宫里,加上辇车接送,来去都方便,二人那间宿房并没有备衣物,这会儿衣裳沾了污渍,二人便趁着午休时辰回一趟景阳殿。

齐璟一只衣袖沾来了些燕芷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此刻已被室外春风吹散不少,却仍有残留不时拂过二人鼻尖,齐璟一心哄着秦洵,很细心地没用那只手碰他,现下揽他腰的是另一臂,秦洵却还是计较这几分脂粉香气,任性地叫齐璟回去换下这身衣裳后,要让人起码过水洗十遍。

再明显不过的无理取闹,齐璟却顺着他:“一次反复洗十遍我这衣裳别想要了,你若是不高兴,干脆就扔了。”

他待秦洵时脾气和耐性都是无底线的好,秦洵很快被他哄高兴。

但秦洵嘴上还要继续念叨:“送汤这种事,不外乎就两个结果,一是你接受了,那皆大欢喜,她情意绵绵地看着你喝,情到浓时再互相喂两口,然后你们执手相看无语凝噎天雷勾地火,你懂我意思吧?”

“二来就是你拒绝了,刚才她把汤碗一摔,唉,碎了,她再徒手去收拾碎瓷片,唉,伤了——根据我多年经验,像这样摔碎碗盘直接用手收拾,十之八九得划伤手。”

“贤惠千金为你收拾碎碗伤了她那双细皮嫩肉的小手,多心动啊,是个男人都抵抗不了!然后你心一软,势必要关心她,说说情话摸摸小手什么的,她再柔弱地往你怀里一倒,又是执手相看无语凝噎天雷勾地火,啧,你懂我意思吧?”

他念叨了一路,齐璟先是无奈,听了下去实在是忍不住,憋笑憋得整个肩膀都在颤。

“你这是哪来的经验?”齐璟开口时犹带抑制不住的笑意。

“从话本子看来的。”

“什么样的话本子?”

秦洵捏着下巴,在脑中搜寻这种“经验”的出处,一捶手心:“就是三年前还在江南的时候,潺潺借给我看的那本,没记错的话叫什么《冷酷王爷俏甜妃》,对,就是那本!那个老是陷害我们小甜妃的恶毒侧妃太讨厌了吧!”

齐璟:“……以后少看点这种。”

景阳殿的辇车停在御书馆门外,二人同乘。

“你知道燕芷故意的吧。”秦洵道。

“姑娘家脸皮薄,总得留几分颜面。”

燕芷打的如意算盘不外乎就是秦洵玩笑一般念叨的狗血话本,打碎汤盅是故意,想利用捡碎瓷片划伤手博取同情也是故意,齐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想说穿,挑了一种温和无害的语气警告她下不为例,燕芷听懂了,才会瞬间脸色煞白。

秦洵轻嗤,没把“我看她脸皮挺厚”这句话直白说出来,只道:“你可别怪我肚量小,跟个姑娘家还斤斤计较,这个燕芷,我是真的很不喜欢她。不单单因为她打你的主意,她太不识趣了,都不止一次让她知道你已有心上人,还让燕相他老人家转达过不打算娶她过门的意思,拿得起就该放得下,这么死缠烂打,困扰别人又作践自己,多没意思。”

燕芷送鸡汤给齐璟这种事本就不大合适,无亲无故,又非两相爱慕的情人伴侣,该遵循“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老话保持得体的距离,燕芷仅仅借“担心身子劳累”的理由亲手炖鸡汤给齐璟补身,暧昧得逾了界限,齐璟若受了,便得叫外头人言纷纷。

就算齐璟这里无所谓人言,燕芷女儿家的颜面却是要紧,况且她还是燕相的宝贝孙女,倘若传言闹大影响到了燕芷的名声,齐璟必定要被迫做这个君子,定会有人摁着他的头逼他给燕芷名分。

秦洵悠悠一叹:“可别小看了女儿家端在手里的一碗鸡汤啊。”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她不想想吗,人家刚吃饱肚子,她来送汤,猪才喝得下。”

“你不就喝了两碗甜汤,一口都没留给我。”齐璟拆台。

“……我乐意!”

齐璟莞尔:“不气了,以后我不与燕小姐多言。”

辇车拐弯,秦洵顺着惯性倾向齐璟,齐璟揽他进怀。

秦洵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没那么小气,该走的过场你还是应付应付,省得外人闲话说陵王殿下不近人情。”他又假模假样叹气,“也省得我像个深宫妒妇一样。”

“不会,你最通情达理了。”齐璟贴在他耳边笑。

刚过清明,江南一带在清明时节喜食青团,秦洵在江南吃了六年,把这个习惯带了回来,景阳殿的厨房熟知他喜好,今日打算做咸口的腌笃鲜青团,二人临时回殿,发现厨房里正在备料,等到晚膳时辰上锅蒸,刚好能在晚间给两位主子当餐后点。

秦洵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就馋,一进大门狗鼻子灵敏地嗅着香,摸进厨房眼巴巴望着那一锅还在炖煮阶段的腌笃鲜汤,厨子拿勺候在一旁看了他半天,忍不住道:“这汤快炖好了,要不,过会儿先盛一碗给公子送去?”

秦洵连连点头:“有劳有劳。”

“待会儿让人送来,先回去换衣裳。”齐璟好笑,把他从厨房拖了出来,“不是刚吃过饭,你还喝了两碗甜汤,还要再吃,不会撑得难受吗?”

“不会啊,我吃得下。”秦洵挽上他的胳膊。

“也好,多吃点,长长肉。”齐璟用手丈量了一下他的腰身,“还是有点瘦了。”

踏入内室,秦洵回手将房门一合,勾着齐璟腰带将他拉近自己,笑得不怀好意:“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两件事?”

齐璟明知故问:“哪两件?”

“就今天的两件啊,一是下课让我亲一口,那会儿没找着机会,二是在食堂,你说我想让你怎么样都行。”

“你要现在兑现?”

“不行?”

“当然行。”

亲吻已是稀松平常,秦洵主动,中途被齐璟夺去主导权,末了他已有些呼吸不畅,微微喘气,忽而用力一扯齐璟的腰带,把齐璟的外衫剥下肩头。

齐璟钳住他还欲再扒里衣的手:“待会儿还得回去,你下午不念书了?”他们回来本意是换一身干净衣裳,小祖宗企图把他扒光,摆明了想干坏事。

秦洵委屈:“刚刚还说当然行,现在就不想认账了。”

齐璟好笑:“我没不认账,晚上行不行?随便你想我怎么伺候。”

没一会儿就得回御书馆去,想干坏事,时间太紧凑了。

齐璟伸指点点他额头:“晚上再说,先换衣裳,你的汤也快送来了。”

春困闹人,吃饱也犯困,再加上没睡午觉,下午秦洵听讲没多久就撑不住往桌案一趴,脸埋进臂里睡得昏天黑地,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人轻轻推着胳膊叫醒,睡眼朦胧地从手臂间抬起头,看见本该在隔壁女苑的堂妹秦绾虞不知何故出现在自己桌案边。

秦洵犹带睡意问了句“什么时辰了”,邻桌的齐璟回他:“第二堂下课,你都睡了两堂课加一个课间。”

第二堂下课,再有一堂课就下学了。

别的学生课上想偷偷打盹往往会竖起书册遮挡,虽是掩耳盗铃,但也有个谨慎的态度在那,秦洵这么大剌剌地趴桌上睡,堪称嚣张,下午讲学的小先生看他好几次,还是没好意思说他,索性随他去了。

平时秦洵在课上睡觉,先生看过来第二次齐璟就要把他拍醒,但今日的午休被回殿换衣一事耽搁,又想到秦洵近期为春末考核勤奋温书,齐璟疼他,也就放任了他。

不过隔壁女苑的秦绾虞忽然来此,这就不在齐璟的预料中了,她把秦洵叫醒也好,真任由秦洵把整个下午都睡过去,着实不像话。

“堂哥堂哥,你怎么在睡觉呀,午觉没睡好吗?”秦绾虞问。

何止,压根没睡。秦洵这么想着,往椅背一靠,抓抓睡觉时蹭得凌乱的发,打了个哈欠:“怎么跑这来了,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