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斗殴

几人故意把嗓门抬得高,果然吸引了好奇的同窗们围凑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秦泓一阵热血上涌的脑里登时回了理智,他眼一垂,望着自己攥紧韩盛衣领的手,心说好险,差一点就没克制住用这拳头向韩盛招呼了。

他将脾气咽了回去,松开手,沉声道:“没有的事,韩公子误会。”

言罢,他生怕再纠缠下去自己当真失控,不再与他们多言,拉过秦商就要离开。

韩盛的某个同伴来拉扯秦商:“事没完就想跑?”

秦商慌忙躲避,秦泓便护着他,可惜对方人多势众,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秦泓并不知晓是谁从背后狠狠推了自己一把,但在踉跄几步想保持平衡却被一只故意伸出的脚绊倒跌地时,秦泓看清了那只脚上穿的鞋。

跌倒的瞬间秦泓松开了牵着的秦商,怕把秦商也一起带倒,自己则面朝下狠摔在地,在围观的一片叽喳碎语中,学生们都能听见那一声人体与地面碰撞的闷响。

秦泓感觉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的口鼻,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阵猛痛转而麻木无感,耳中听到围观人群里几句“过分了吧”、“这到底谁欺负谁啊”、“韩盛他们几个总是这样”云云,他抬手摸了一把缓缓漫出温热液体的口鼻,不意外地看到一掌心的血,和一颗在换牙期里松动了好几日、正好在刚刚被撞掉的门牙。

口鼻都在流血,他并不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

秦泓重摔一记后,推他的那个和绊他的韩盛自己都愣了一愣,想来是欺负得顺手,下意识就推了绊了,秦泓一下子摔这么狠着实在他们意料之外,毕竟他们几个平日抱团欺负人大多都是嘴炮,挨欺的对象也往往为避麻烦息事宁人,都顺应着他们的欺侮要求,让他们乐够了事情也就揭过,他们顶多手上闲不住推推搡搡,还真没有过下重手的时候。

毕竟都是文臣家的子弟,就算习练骑射也从没跟人来过真的,所以当初曲赫看到将门出身的林燮跟人打架时那股子狠劲,才会忌惮着至今没敢招惹他。

推人的那个方才会突然想要从秦泓背后推他一下,不过是看他这副明显在强压怒气好似懒得同他们一般见识的模样,觉得心里不舒坦,存心想让他出个糗,好让自己心里平衡些,眼下四周人群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推人的那个忽然就心慌了。

同样心慌的还有伸脚绊人的韩盛。

秦商一句“四叔你有没有事”打破周遭沉默,秦泓撑起身子,避开了秦商要扶他的手,随手将脸上的血一抹,淡淡道:“你退远点。”

他一抬脸,秦商被他一张糊了鲜血的脸吓一跳,带了哭腔喊:“四叔你流血了!”

秦商说着不怕脏地上手给他擦,擦了几下想起自己身上是带着手绢的,匆匆翻出自己的白手绢来给四叔擦血。

秦泓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又被秦商一喊,周围人都注意到他脸上的血,顿时“流血了”的惊叫四起。

秦泓挡了秦商动作,却问他:“手绢介意借给我用吗?但是应该会弄脏。”

秦商忙递给他:“给你,你拿着用,不要紧的。”

秦泓却没接来手上,只拉过秦商拿手绢的手将自己掉落的门牙包进去,仍给秦商拿着,示意他退远这处:“你离远点,别靠过来。”

秦商听话地退离几步,秦泓慢慢起身,垂眸在几双脚上一扫,认出绊了自己的那双鞋,一拳招呼上那人的脸。

被一拳打中的鼻子疼到麻木,隐隐感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韩盛懵在原地。

“打人了!”

“真打起来了!”

“不能打架呀,快停手!让季太傅知道就不好啦!”

……

秦泓一拳出手,像是个开战信号,反应过来的韩盛与同伴们一齐扑上,秦泓最先招呼的是绊了他的韩盛,而后也不管谁动了手谁没动手、谁骂得难听谁说得少,认准了挑事的几人,谁扑得最前就先揍谁,一敌几,竟也没落下风。

秦商起先也想冲过来帮忙,被秦泓瞥见,厉喝制止,他便不敢再动,握着包了颗牙的手绢泪汪汪望着他正在打架的四叔。

他哪里能打架,年纪最小,又是被护着长大,八成一上来就被对面不知轻重地掀翻了,秦泓心想。

秦泓自幼独立,记事起各种琐碎的体力活从不假家仆之手,身子骨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几个娇公子不知要结实多少,一打几并不费力。

但秦泓的目标在韩盛,嫌其他挡上来的韩盛同伴碍事,并不与他们纠缠,多是甩开踹开清道,那几人其实也就一拥而上时大胆些,很快发现这小子是发了狠红了眼,心里不由发怵,被秦泓踢开后便也佯装吃痛起不了身,不敢再替韩盛上前挡人。

很快韩盛就落到了秦泓手上,秦泓再度攥紧他衣领,从牙缝里挤字:“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他一张糊满鲜血目光狠戾的脸靠得极近,韩盛差点吓得叫出来,却在下一刻又结结实实挨了秦泓一拳头,抹了一手自己被打出的鼻血,倏地热血上脑,他回揪住秦泓的衣领还手,二人到底是真动起手来。

围观了半天的学生们这时候总算知道拉劝,却压根拉不住两个怒气上头听不进话的同窗,幼学室的学生毕竟都年纪尚小,一时间,孩子们皆是手足无措。

虽是同样发了狠,但韩盛显然处秦泓下风,他逐渐支撑不住,高声唤自己同伴:“去喊我表哥!把我表哥喊来!小爷今天非得好好教训秦子良!”

同伴战战兢兢:“哪、哪个表哥?蓉王殿下吗?”

“隔壁阿赫表哥!蓉王……”韩盛踌躇着,险险避开秦泓的一拳,急忙道,“别、先别喊他!”

反正曲赫来了肯定打得过这小子,不到迫不得已还是先别给蓉王齐不殆知道,不殆表哥其实脾气很差,自己惹了事去麻烦他,过后肯定要挨他一顿骂。

于是同伴去隔壁少学室喊曲赫支援韩盛,刚好被林燮听见。

曲赫十四岁的少年人,加上个九岁的韩盛,两个都比八岁的秦泓年长,再加上一群仗势欺人的狐朋狗友,林燮怕曲赫一去吃亏的变成秦泓,跟了过去,果然见曲赫进了幼学室二话不说动手往秦泓身上招呼,林燮便也二话不说加入战局,将曲赫一把从秦泓面前扯过来摁在地上:“你几岁了?打小孩你也好意思,这么能耐跟我过两招呗!”

曲赫压根没注意林燮跟了过来,否则他会先给两个扭打一团的孩子拉开,也不会选择不要脸地冲上去就跟韩盛合力欺负秦泓,但这会儿都已经被林燮摁在地了,被整个幼学室的学生们围观着,就算只是为了面子,曲赫也得硬着头皮迎战。

两个半大的少年人打架就理智了些,没往脆弱的面部攻击,且林燮曲赫二人的战力实在悬殊过大,与翻滚扭打不时惊着人群的秦泓韩盛相比,简直能称为平静,二人方位都没调转过,基本是曲赫被摁在地上单方面挨揍,他还咬牙硬撑不能主动开口讨饶,极力还击。

林燮出少学室时那表情一看就是手痒,跟他要好的华问剑生怕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不放心地也跟过来,没来得及劝就见林燮冲上去开打,拉都拉不住,华问剑急得直跺脚:“长弋你可悠着点,要不要我去喊微之哥过来啊?”

“不用喊他。”林燮揍着曲赫,还能分心回话。

华问剑担忧:“真的不用喊微之哥吗?长弋,你们这样打下去不会出事吧?你、你下手悠着点啊,你把他打傻了怎么办?长弋,哎、哎长弋,长弋啊……”

林燮:“……你还是去找我表哥吧。”省得留在这里絮絮叨叨影响发挥。

“好嘞!”华问剑如同得了赦令,一溜烟跑出门绕了几个弯入得另一院子,窜进长学室里找着了秦洵。

而后便是秦洵赶来幼学室时,听见了秦商的哭腔“去喊三叔”,曲赫“不殆表哥教训你三叔”的挑衅,和秦泓“别喊三哥”的阻止。

大致理清了来龙去脉,秦洵看看秦商抹泪时不注意抹上血迹的小脸,再看看他手里攥紧的红一块白一块的手绢,知道这里头包住了秦泓撞掉的门牙,便掏了自己的干净手绢丢给秦商让他擦脸,对曲赫道:“你不殆表哥现在人在这里,你倒是说说看,他会怎么教训我?”

曲赫其实跟韩盛差不多,只会在背后将齐琅搬出来吓唬旁人,若是当真惹了事找齐琅帮忙摆平,他也畏惧齐琅的坏脾气。

好在此刻就算只是碍于颜面,齐琅都不会在秦洵面前胳膊肘往外拐,冷哼一声:“你两个弟弟都该解释一下吧,为何欺负本王的两个弟弟?”

林燮抱臂纠正他:“是蓉王殿下两个弟弟先动的手,我跟子良不会吃饱了撑的主动挑事,跟蓉王殿下这两个闲得慌的狗腿子弟弟可不一样。”

齐琅眼一横:“林长弋你放肆!”

林燮耸耸肩。

齐琅看向秦洵:“本王需要秦子良和林长弋给个解释,否则这事没完,本王必不轻饶在御书馆内肆意斗殴的不良学生,尤其是还欺侮到本王家里人头上。”

秦洵不理他,只朝秦泓道:“去找御书馆的医师先给你看看伤,商儿,陪你四叔去。”

秦商听话地跑过去牵住秦泓。

“站住!”齐琅喝止他们,皱眉,“秦微之,本王说话你听到没有?”

秦洵睨他:“他们不需要给你解释,你非要解释,好,我给你。我们家没有被人欺负不还手的习惯,不仅要还手,还要加倍奉还,韩公子和曲公子挑事,子良和长弋动手,身为兄长,我对他们这番作为并无异议,甚至高兴他们能听进我的话。这样的解释,蓉王殿下满意否?”

齐琅气结。

这样的言辞放在教习诗书礼义的御书馆着实混账了,幼学室里年纪还小的孩子们一片哗然。

“表哥你看,他们秦家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就是,他们压根不把表哥放在眼里!”

韩盛跟曲赫见齐琅被秦洵惹到怒起,成功压住他们给齐琅惹麻烦带来的怒气,连忙趁势煽风,将火势往对面的秦家人身上引。

韩盛也拿手绢胡乱抹了脸上的血,窜上前扯住秦泓:“你站住!事没完就想跑?”

秦洵眉心一锁。

秦商一手牵着秦泓,另一手急忙去推韩盛:“你干什么呀,松手,三叔说了让我带四叔去看大夫。”

“你滚开!谁跟你说话了!”韩盛将秦商一推。

秦洵眼疾手快,一弓腰接住秦商差点跌倒的小身子,拉过他掩在自己身后,又一把拉过脾气上头正要再度动手的秦泓,同样扯来自己身后,淡淡道:“站着别动。”

秦泓再上头也不会不听秦洵的话,拳头捏紧,却是应言站在秦洵身后并未轻举妄动,一直跟在秦洵身边的华问剑连忙尽心尽责地将两个秦家公子揽在身边。

秦洵上前,在韩盛面前蹲下,仍比站立的九岁孩童高出一截。

这小子情况也没比秦子良好到哪去,除了没被打掉牙,一张脸也糊的都是鼻血,看来是子良的手笔。

秦洵莫名有点想笑。

老爹秦上将军有四个儿子,除了老二秦子煦是个真没心眼的老好人,其他三个儿子其实一个都不是善茬,骨子里压藏的都是狠劲,包括终日规整寡言的小儿子秦子良。

所以说啊,不要随便得罪脾气好的人。爱发脾气的人,大家对他的发作临界点大致能有个数,招惹他时也好把握分寸。但看上去脾气好的人,从来没人试探出他的底线,也无从得知他此前已经忍了多久,一旦他发作起来,能杀你个措手不及,兼惊骇难当。

秦洵勾唇,朝韩盛笑了:“小孩儿,你挺不安分啊。”

面前将近弱冠的少年男子一张靡颜腻理的精致脸庞,噙着多一分太过少一分不足的浅淡笑意,绝对是能让人一眼惊艳的模样,但那一双桃花瓣状的深蓝眼眸却隐去了平日秋水柔波,锁着阴冷之色,九岁的熊孩子一瞬间怀疑,自己会在下一次眨眼的工夫里,被面前这人一手掐死。

后衣领一股大力,韩盛同样被齐琅扯去了身后挡住,齐琅居高临下地望向蹲着的秦洵,见他方才跟小孩子说话时微垂了头,从上方看下去的角度只见他遮挡住眉眼的额前碎发,齐琅道:“你这是想以大欺小?你也好意思?”

秦洵起身,散漫理着袖:“你想清算‘以大欺小’?也好,不妨就算算这些孩子的年纪,韩公子及其友人推搡我六岁的侄儿,曲公子十四、韩公子九岁,他们想二对一欺侮我八岁的幼弟,再来,长弋虽与曲公子同岁,生辰却比曲公子小了几月,这样算来,可是蓉王殿下一方已然将‘以大欺小’落实,我不过与韩公子说句话,怎么就是我的不对了?”

不待齐琅回答,秦洵又笑道:“不过,确实我与小孩儿年纪悬殊过甚,我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他唤林燮,“长弋。”

林燮“嗯”一声示意他说,秦洵便道:“以大欺小,你好意思吗?”

“看情况。”林燮一点就通,下巴点点韩盛,坏心地笑起来,“欺负他我就好意思。”

韩盛心知不妙,慌忙往齐琅身后缩了缩。

秦洵颔首,目光扫到曲赫,又问:“一打二你能行吗?”

林燮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曲赫,笑道:“行,怎么不行,男人可不能说不行。”

曲赫脊背上一阵恶寒。

齐琅察觉到不对劲:“怎么着秦微之?你想教唆他们打架?”

秦洵含笑点头:“打都打了,你看,这会儿拉开不让他们打,我们两方还是谁也不服谁,那不如接着打,打个痛快。”

“秦微之你还有没有家教!”

秦洵不为所动:“皇室的家教不够好吗?不还是养出了一位蓉王殿下?”

“你——”

华问剑迟钝地嗅出火/药味,踌躇着想劝:“微之哥,要不然还是先带子良去医师那吧,马上又要下一堂课了,要是给先生过来看到报去季太傅那……”

他话音未落,林燮已经冲上前一手一个将韩盛曲赫摁地上,那两人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也吃不得亏,不管不顾地再度动手,不同的是这回两人对林燮一个,却依旧没能从林燮这讨着好。

齐琅怒极,大吼一句“给我住手”没人理会后,他气急败坏地撸袖子想要亲自上前分开他们,至于威仪被冒犯的蓉王殿下要怎么惩治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朝臣子弟,齐琅姑且还没工夫细思。

然他刚撸上袖子,就被秦洵大力攥住肩膀扳过身来。

实际上秦洵心情也差,只是他没像齐琅那样将怒色摊在整张脸上,单单锁在一双漂亮眸子里,面容看上去仍是一派平静。

他攥在齐琅肩膀的手用了劲,几近穿透肤肉生生捏在坚硬骨头上,叫齐琅怒容上平添了一丝吃痛神色。

齐琅下意识抓上秦洵这只手腕,想把他的手用力掰下,掰不动,他气得不顾身份场合爆了粗口:“秦微之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清水】小天使的营养液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