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他出来,秦洵抬头时又是招他怜爱的委屈模样:“我第一回遇到这种事,哥,你就再照顾我一次,你帮帮我,我也只信得过你啊。”
齐璟很没原则地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心间一软,认命地接过手巾伺候他。
很久之后齐璟回想起这件事才后知后觉,什么惊慌失措不敢动弹,都是狡黠的小混账在装模作样故意调戏他。
可惜那时齐璟即便心有猜测也没法确定,同样也就没法挑破,他多少次想直接问秦洵是不是在故意调戏他,又觉得这样问出来自己的立场就变得很奇怪,毕竟“调戏”这种行为,正常来说不会出现在单纯的“友人”关系里。
齐璟生怕万一秦洵对自己无意,却察觉了自己对他有非分之想,会从此对自己敬而远之。
齐璟自认一贯能将情绪处理得很好,但是秦洵可能会疏远自己这种事,光是假想就叫他心口绞痛难忍,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贪恋与秦洵各方各面的亲昵,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肢体上,同时又在这样的亲昵有更进一步的趋势时惶惶不安。
这种不安在秦洵出现了十五岁少年人应有的生理反应时到达顶峰,齐璟猛然意识到,因为自己痴长他一岁而总是觉得他年纪还小的心肝宝贝已经长大了,到了该与不同关系的人保持不同距离的时候,自己这个“齐璟哥哥”,若是一直用“哥哥”的身份与他相对,二人之间也该拿捏好得体的分寸才是。
那之后在江南陪伴秦洵近半个月,秦洵依然毫无自觉地挨着齐璟亲亲抱抱,齐璟犹豫着没舍得推拒,直到秦洵变本加厉想往他唇上亲,齐璟一惊,用力摁住了秦洵的肩:“阿洵!”
秦洵茫然:“你凶我,为什么生气?”
他无辜又委屈,齐璟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瞬间太过紧张,许是厉色吓了他,忙缓下语气:“我没生气,不是凶你。”
没生气,那就是可以继续,秦洵擅自歪曲着他的意思,又往上凑。
齐璟刚想制止他,想到方才,生生忍下了状似凶他的言行,只轻轻别开头避让,咬牙道:“阿洵,你不该与我亲近至此的。”
“不喜欢?”
齐璟沉默半晌才回:“不能。”怎么可能不喜欢。
秦洵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能?”
齐璟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得学他的套路反问回去:“那你是为什么想这样做?”
“我喜欢你啊。”秦洵答得坦然,语气却含带着让齐璟不安的轻飘。
他有点恼火:“那你喜欢谁都会这样做?”
秦洵摇头:“你待我最好,我最喜欢你。”
齐璟心里凉了半截。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待他好,不过好歹是个明确的条件,只要齐璟能做到一直待秦洵“最好”,自然就能一直占据着“秦洵最喜欢的人”的位置,这样想想,多少能叫人欣慰些。
因为同宿客栈的第一个清晨秦洵生理反应,齐璟不自在,之后便把他扔去另一张床上独自睡觉,这么安生了两日秦洵又不老实,撒着娇重新挤回齐璟的床,半夜睡熟了翻来覆去就把衣襟折腾松散,齐璟借着探窗而入的月光,看清少年瓷白的颈下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呼吸逐渐急促到自己都能察觉。
回过神时,齐璟发现自己的唇已经贴住那颈项上微凉的皮肤,被自己脑中莫名冒出的“想摸,想亲,想咬”并下意识付诸行动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慌忙退开,将不合时宜的念头亲手掐灭,被子往上一扯把秦洵罩得就剩张脸露出来,实在没忍住,他屏住呼吸靠近过去,轻轻一吻那张脸上蝶翅般的密长睫羽,而后翻转身子背对秦洵,强迫自己心无杂念地睡觉。
背过了身,他也就没看见方才被他吻过的睫羽轻微颤动,漂亮人儿隐没在暗夜中的唇角得逞一勾。
前年夏初在江南的最后一日,早上醒来时齐璟还没睁眼就感觉身上分量不轻,睁眼一看,秦洵不知何时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睡觉,齐璟醒来动了动身子,秦洵就跟着转醒,依旧趴在他胸膛上揉揉惺忪睡眼。
齐璟:“你以后……”
“嗯?”秦洵迷迷糊糊还带着睡意。
他一出声,齐璟就说不出口“你以后不要和我一起睡”这种生硬的话,软着语气跟他商量:“你以后试着自己一个人睡好不好?”
秦洵想都不想就拒绝:“不好。”
“为何?”
“我一个人睡夜里会害怕啊,我一怕肯定就要来找你,最后不还是得跟你睡。”
齐璟:“……”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秦洵接着说:“好哥哥,你不要赶我,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以后睡觉可以不趴来你身上,也不会乱动,我乖乖的,或者你拿绳子把我捆起来都行,就是别不让我跟你一起睡。”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齐璟哪还舍得赶他,叹了口气揉揉他头发:“没嫌弃你,也没不让你跟我睡,我就是……怕你跟我挤在一张床上,会不舒服……”
秦洵脑袋往前一凑,轻轻蹭在他肩上,很讨人疼,但血气方刚的年纪哪禁得住心上人这般撩拨,齐璟身子一僵,有点受不了。
不能这样了,他们之间再这样下去,要失控的。
过去齐璟一直费尽心思想把秦洵箍紧在怀,那时他忽然却步,起了想放过秦洵的念头,想从自己一方狭小的私欲里,放走秦洵,哪怕从此怅然对着空落落的怀抱发愣。
谁料后来却是秦洵不肯放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往他怀里扑,齐璟重新收拢臂膀箍紧回巢的雀儿,就必定不肯再松动分毫。
学日里每天早起,秦洵容易犯困嗜睡,这会儿已然睡熟到雷打不动,头发已经被齐璟用五指梳晾干了,齐璟寻思完一些往事,也躺出倦意来,把秦洵往怀里收了收,很快沉入睡梦。
总归阿洵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不管楚慎行会不会随父入长安再次出现在秦洵面前,也不管时至今日楚慎行对秦洵的心思还在不在,齐璟都不允许任何人挤进自己和秦洵之间。
紧随殿试放榜的便是审职调官的名单,大多都是常规变动,牵连无多,秦洵能放在心上过一遍的就几个熟人,章华侯沈翎确是赴任金陵知府,原金陵知府调任别州,平州东郡郡令许文辉晋任平州知府,原平州知府也调往别州任职。
是日,御书馆午休时辰,秦洵将罩衫一脱躺上宿房的床榻,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笑道:“小师叔一领官职,惊鸿医馆就少了个掌事的,我看师祖八成是让述怀师叔过去吧,她可没法总是偷懒了。”
齐璟同样脱下罩衫,在他的床沿坐下,将自己跟他的罩衫都叠好放置一旁,拍拍他示意他起身:“刚用过午膳,别急着躺,不好消食。”
“唉,这样躺躺我都快睡着了。”秦洵嘴上抱怨着,还是听话地坐起身,与齐璟并坐床沿,软绵绵地靠上他肩,“那楚家呢?”
齐璟没回话,秦洵疑惑抬头,对上齐璟的目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讨好地张臂把齐璟整个人一圈:“我可不是在关心楚慎行啊,你别乱醋。”
齐璟顺势受了他的投怀送抱,把他一搂:“楚胜雄的事如今明面上并无消息,但近日父皇与我商谈朝事,我大约能摸清他的意思,他的确打算把楚胜雄调入长安,只是还没想好给他个什么样的官位。”
虽说御书馆的学生大多不住宿,但午休总得有个去处,御书馆内还是备了宿房供与每位学生,两人一间。
这间房属于秦洵和齐璟两个人,但防隔墙有耳,他们交谈时话音都放得很轻。
秦洵沉吟半晌:“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楚胜雄这号人物,毕竟此人除了是前骠骑将军楚正弓的亲族,并没有值得过多关注的出彩之处,可别告诉我陛下在调官这样的事情上都能心血来潮。”
齐璟低下头附他耳边:“曲伯庸。”
杀鸡焉用宰牛刀,当然不会是曲右相亲自去跟皇帝说楚胜雄的好话,但齐璟在他耳边吐出曲伯庸的名讳,秦洵自是明了,楚胜雄调官这事恐怕是曲伯庸在背后一手推动。
稀奇,曲伯庸那心高气傲的权臣居然看得上一个远在江南的小郡令,若是仅仅看在楚正弓将军为自己三女儿曲采蘅亡夫的面子上,有心帮扶一把楚家的旁系亲族,在秦洵看来,这个理由远远没有说服力。
他低声道:“齐璟,容我妄自揣测,当年楚正弓将军卷入章华侯府谋逆一案,恐怕真与楚胜雄脱不了干系。”
而楚胜雄,披着个不起眼小官的外皮,恐怕与曲伯庸这样的权臣,甚至是……龙椅上的那位,都关系匪浅。
罢了,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洵身子往后一倒又躺回床上,心想眼下他在数着日子急于应付的,一是自己的春末考核,二是新晋状元郎田书彦。
齐璟欲从他床沿起身,刚躺下的秦洵蓦地又坐起来,从背后圈住他腰不让他走:“别去你床睡了,就跟我睡一张床吧,我又不挤你。”
御书馆宿房两人一间、一人一床,既是学馆宿房,床榻便是相同的一人独卧的宽长大小,两个身长肩宽的男子同床共枕显然是拥挤了,因而很多时候在御书馆宿房午休时,秦洵跟齐璟都不图这一时的亲昵,而是各睡各床。
齐璟一挑眉:“如何不挤我?”
秦洵把他摁躺上床,自己大半身子都趴去他身上:“看,像这样,就不挤着了。我重不重?”
“还好。”
“还好?”秦洵不依了,轻轻推搡着闹他,“以前我这样问你你都说不重不重,怎么现在变成还好了?你是不是嫌弃我长胖了,啊?我就知道,七年之痒,我们都有十七年了,日子越长我就越要失宠……”
他念叨起来没完没了,齐璟稍稍撑起身,利索地给自己和他都解了腰带扒了外衫,扯过被子盖住,将他手脚都箍住不让动:“别闹了,睡觉,午休没休好你下午听学又没精神。”
床就这么点大,两人身子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再乱蹭就要出事了。
秦洵脸埋在他颈窝里,睡意袭来时忽而福至心灵,想起了关乎“欺负哭”这件事的缘由,确实是在齐璟所说的“前年夏初”那个时间。
前年夏初,他能感觉出齐璟其实很在意楚慎行跟他之间的事,但齐璟自己没直说,他也不好先挑明,只能在齐璟陪伴的半个月里故意逾矩露骨地撩拨他,有心逼着齐璟在他们尚且暧昧不清的关系里先投降坦白。
果然,一日夜里,二人并躺床上都还没睡时,齐璟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跟你那位楚姓同窗,关系很好?”
“楚慎行?玩得挺好的。”
“很好吗?”
“挺好的。”
“有多好?”
“啊?”秦洵转过头来,表情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执意纠缠在这个“好”字的程度上。
齐璟自己也察觉到了:“……没什么。”
秦洵却凑近他:“你不喜欢我跟别人玩得好?”
“不是。”
“真不是?”
“真不是。”
“哦。”秦洵有些失望。
不是不喜欢你结交友朋,只是不喜欢你跟别人肢体接触太亲密,亲密到我看着刺眼,更不喜欢你跟别人好到传出暧昧流言,或者说,仅仅是非常介意在关乎你的这种暧昧流言里,别人占据了本该属于我的角色。
齐璟动动唇,忍住没将心头翻滚的这番话说出口。
倒是秦洵安静片刻,主动坦白了他与楚慎行不过是像与陆锋一样的同门兼同窗关系,楚慎行怎么想的他不好说,但他对楚慎行绝无半点越轨的心思。
他收了平日里惯爱调笑的语气,说得很认真,齐璟暗自放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仅仅“哦”了一声,秦洵笑盈盈地往他身上挤:“好哥哥,全给你坦白了,别生气了。”
齐璟下意识想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生气”,却又想算了别上他的钩,假作闭目睡觉不搭理他,却被他挨紧过来的身子逼得不得不再次睁眼开口:“嘶——你乱动什么,别这样挤着我。”
秦洵眨巴着眼,毫无自觉地问他:“齐璟,那天早上你跟我说那种事很正常,你是不是也有过?”
“……嗯。”
怎么忽然又提这事,还是在这种时候。齐璟翻了个身背对他,不想面对他直勾勾看来的那双眼。
秦洵不依不饶地挨过去,手往他身上胡乱摸索:“为什么会这样,你是对什么有反应?我像这样摸摸你,你有反应吗?”
摸黑中他没注意,直接触着了齐璟袖下的手臂皮肤,齐璟顿时头皮发麻,一把攥住他这只手:“没有!睡觉!”
秦洵顿住,房里诡异安静,半晌,却又响起秦洵不怕死的话音:“我不信,除非你让我摸摸看。”
他心下拨着小算盘,心想齐璟啊齐璟,让我摸一下,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绝对绷不住。
这小混账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齐璟无名火起,语气不自觉就沉了:“你再跟我闹!”
秦洵跟他僵持片刻,先服了软,重新躺回去,失望地念叨起来:“就是随便逗逗你嘛,看你气得,小时候你都不凶我的,唉,日子久了,失宠了,你看看,你现在都会欺负我了……”
他碎碎念了许久,背对他的齐璟毫无反应,不知是否真的睡着了,他磨着牙根在心里暗骂,齐归城你不是男人!
谁知静默良久,久到秦洵都泛上倦意,齐璟竟低低开口说了一句:“你以后再像这样跟我胡闹,我就真的欺负你了。”
那会儿秦洵已然困倦,意识不大清明,喃喃问:“怎么欺负……你要打我?你舍得对我下多重的手?欺负哭?”
没说几句他便被睡意淹没,朦胧中不确定是否听到齐璟回了声“嗯”。
真是,这个人怎么这点话都记在心上,说他记仇,齐璟明明比他还记仇。
当晚秦洵狠挠齐璟后背,报自己没想起缘由时莫名其妙被他欺负的仇,事后他自己又心疼唏嘘,边给齐璟涂“秦氏神仙膏”边给他呼呼吹气,问他疼不疼。
齐璟说不疼。
确实不疼,几道小抓伤相较齐璟自小习武受的伤根本不值一提,何况这还是他家小猫爪子闹脾气的杰作,齐璟乐意受着。
冰凉的药膏被手指在后背皮肤上轻柔抹开,不疼归不疼,齐璟也享受秦洵这样的服侍,微微垂头阖目,头发顺在一侧被拨到身前,他心想阿洵“秦氏神仙膏”的效用确实不错,这种抓伤的小口子很快就能愈合结痂,落痂后也不留疤痕。
倏然想起什么,齐璟毫无征兆地回过头,手一抬撩开了秦洵颈边头发。
秦洵刚刚蘸完药膏的手指停在半空:“怎么了?”
“没事。”齐璟笑笑,收了手重新背过身去,“你继续。”
真的效用不错,去年秋时秦洵在御花园被箭矢擦伤颈侧,如今没在这光洁如瓷的颈侧皮肤上留下半点会让齐璟心疼的痕迹。
秦洵后知后觉他方才在查看什么,笑道:“早就好了,没事的,别这么在意。”
齐璟沉沉“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不在意,就算嘴上不再提,他也会放心里明明白白记着这笔账。
他的阿洵,他搁在心尖尖上的宝贝,怎能吃半点苦,受半点疼?
“对了,我方才跟你说的,你注意听没有?”秦洵涂药的手顺势戳戳他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