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试院

得逞后秦洵心满意足,追加了一句还想吃肉夹馍,便又跨坐到齐璟身上,一倾身趴上他胸膛:“今日起得太早了,让我睡会儿,你就把书搁我背上看吧。”

“快正午了,不吃饭吗?”

“还不饿,过会儿。”秦洵说完又问,“你饿吗?”

“我也不饿,你睡吧。”

“那我睡了,就睡一小会儿。”秦洵阖上眼,嘟嘟哝哝自己给自己哄觉,“睡觉觉,睡觉觉……不行不行,觉觉是谁,齐璟不能睡觉觉,齐璟只能睡洵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齐璟好笑。

趴在齐璟胸膛上的姿势对秦洵来说舒心得很,临近正午的秋阳又温暖适宜,没多久他便睡着,稍稍动过几次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也随之睡得更沉,中途清砚见他二人今日迟迟不去用午膳,来探过一次吩咐,齐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莫要惊扰了自己怀里熟睡的人儿,清砚会意,再未催促过。

搂着小憩的秦洵,齐璟将高祖时期的“救济制”内容细细看完,感觉胸膛上隐隐有湿润感,一垂眸露了笑意,轻手动作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白手帕,给秦洵擦去嘴角溢出的涎水,擦完再把手绢印上自己胸膛被涎水沾湿的衣料。

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年幼时每逢入秋暖和的午后,小齐璟便会这般坐来檐廊下看书,小秦洵也喜欢挨挨蹭蹭趴来他怀中撒娇,秦洵这个人一贯嗜睡,经常就着这样的姿势睡过去,趴睡的姿势容易流出涎水,尤其秦洵年幼时孩子气重,好几岁了还喜欢吮手指,睡觉时总是松松握起小拳头吮住大拇指,所以每每他这样趴睡齐璟怀中,免不了要流齐璟一胸口的涎水,有点洁癖的齐璟却是从没嫌弃过他,在他睡醒前都是轻柔动作着给他擦干净,一直到他睡饱醒来,齐璟才会去给自己换身干净衣裳。

如今倒是不用吮大拇指睡觉了,也算是有长进。

齐璟笑着想。

秦洵睡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悠悠转醒,还未睁眼便先带着睡意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齐璟道,“起来了。”

起来了,那便吃了饭关起房门,做些等不及日头落下再做的事情。

秦洵伸伸懒腰,忽察觉到被自己压坐着的温热身子某处有些异样,他把齐璟的话重复一遍,却是意思大不相同:“哟,起来了。”

言罢他大笑着意欲起身,被齐璟一把掐腰摁回来,他明知故问:“怎么?”

齐璟没说话,直接动了手。

既然他故意招惹,那就连回内室的工夫都省了,齐璟顺手就扯了他腰带,剥起他衣裳。

秦洵也不挡,笑眯眯地任君采撷,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白日宣/淫。”

正是那方面最容易冲动的年纪,初尝滋味后一发不可收拾,自成婚之日起他们几乎每晚都要亲热一番,齐璟已经饿了三天,昨夜同榻而眠时秦洵隐隐感觉到他有些熬不住,可惜秦洵自己实在是累,到底还是躺进被窝没多久就不管不顾睡了过去。

事后齐璟心情极好,眉梢眼角都是餍足神色,毕竟是在室外,两人衣裳都没有剥干净,齐璟给自己理理衣襟,薄毯把秦洵整个一裹抱回主殿去,给他报备:“我去一趟齐孟宣那。”

秦洵窝在薄毯里还在不安分地哼唧,齐璟细听之下才听清他念叨着要喝鸡汤要吃肉夹馍,失笑道:“午时让厨房给你做了,鸡汤大概还要再炖些工夫,肉夹馍应该已经好了,你沐浴换衣后想吃了就跟清砚说。”

“皮要烤得脆脆的,里面的肉不要切太碎,要肥瘦相间卤汁足的,不要香菜不要辣……”闷在薄毯里的人继续碎碎念。

齐璟一路不厌其烦地应着他“好好”,抱他去浴池,正要掀去薄毯把他放浴池里伺候到底,秦洵自己从薄毯包裹下钻了出来,挥挥手道:“别了别了,我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齐孟宣八成又是忙得晕头转向了才又来求助你,想想也怪可怜的,你快去吧,早去早回来。”

想着自己一路念叨的食物,又问齐璟:“我睡觉是不是耽搁你吃饭了?你都没吃东西就往齐孟宣那去,不会饿着?”

瞧他神色似乎下一句就要叫自己先吃了饭再走,齐璟笑道:“你怎么忽然又不想着齐孟宣怪可怜的,叫我快点往他那去了?”

“那怎么一样,齐孟宣再有什么事都不及我男人填饱肚子重要。”秦洵说得理直气壮,探着脚沉入浴池,整个泡在热水中,很是惬意地靠上池壁泡澡。

“我回来再吃吧,的确已叫齐孟宣久等了,不好再耽搁,你饿了就先吃,不必候着我。”齐璟靠近他,俯下身往他光洁额头轻轻一点,“吃你的肉夹馍。”说完又笑他,“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吃这个了?从前都没听你多提过,你真是想到什么要什么。若非是男子,还真是就像……”他笑着摇头隐去后话,绕过屏风打算去换身衣裳出门了。

像什么?秦洵略一寻思,想到自己先前玩笑,便猜中了齐璟隐去的后话。

他自小偏爱吃甜食点心,相较之下油腻了些的荤食他其实不是很热衷,偶一回这样心心念念着要吃,倒真像是怀孕的女子害喜馋食一般。

齐璟脑袋瓜里怎么也在胡思乱想!秦洵大笑。

他不过是在终南山两日吃了几顿粗茶淡饭后,回到长安城来路经集市,街边肉香从马车小窗钻入,勾了他腹中馋虫,他掀起窗帘看清是卖肉夹馍的小铺,这才突然想吃了。

秦洵洗完澡,将搁在池边软榻上的干净衣裳捞过来往身上套。

这套衣裳是齐璟的,自然是齐璟衣裳千篇一律的款式,白底子搭上别色的宽滚边。

先前长兄秦淮从上将军府替他打包了家当送进宫来,心知他住在景阳殿齐璟不会少他吃少他穿,衣裳这种东西就没有全数送来宫中,几件衣裳原本还供得住他换洗,但前些日子断断续续的绵雨,他的衣裳洗了晒不干,穿过几次齐璟的衣裳。

虽说齐璟照着自己衣裳款式给他新做了一批衣裳,很多都是跟齐璟衣裳同色同绣,但不知为何,齐璟好似更喜欢看他穿着自己衣裳稍稍有些空荡遮手的模样,后来即便天已放晴,他的衣物皆洗晒干净,齐璟仍会时不时拿自己衣裳给他穿,就为看他裹在尺寸稍大的衣袍中显得娇小的模样。

就像这会儿,红色滚边绣白桃,秦洵明明就有这样一件衣裳,齐璟拿来给他穿的却是自己那件。

齐璟这个人其实小癖好挺多的,尤其是在对待他的时候。

秦洵穿好衣裳,看着一对遮住了自己整个手背的过长衣袖如此想。

宫人送来饭食后,秦洵执筷,问清砚:“东西可送到了?”

“一切照公子吩咐。”

“辛苦姐姐,犒劳你。”秦洵笑眯眯握着一只油纸包住的肉夹馍递给她。

清砚很不给面子地婉拒了他:“多谢公子,奴婢女儿家,吃得太油腻对皮肤不好,公子自己享用吧。”

“对皮肤不好啊……”秦洵忧愁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

清砚忙改口:“公子不必在意,偶尔吃一回不打紧的。”

秦洵满面纠结,瞪着手里肉夹馍,内心剧烈挣扎了一番,在清砚无奈又懊恼的神情下最终忍痛割爱:“那我还是不吃了,这盘你端去给单墨吧,就说我觉得他最近护卫有功,犒劳他的!”单墨一个皮糙肉厚的武者,大鱼大肉才好补充体力,秦洵在心下默默为自己开脱。

三公子还真是很在意啊。清砚愣了愣,哭笑不得地接过盘子,又故意用下巴点点他还拿在手上的那个逗他:“那这个呢,也给单墨?”

秦洵又纠结半天,不甘心地缩回手:“这个……还是留给我吧,到底今日叫厨房做了,怎么也让我吃一口吧。”

清砚忍着笑将剩下一盘肉夹馍端出了屋子。

秦洵咬了口手里保下的一个肉夹馍,慢慢咀嚼着,思索起试毒银针的事。

他们新生的小皇子齐琛,想来当下成为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秦洵差人给楚梓溪送去自己惯用多年的那枚试毒银针时,是明着送的,有人看在眼中定会禀报给皇帝,他并不在意。他师从江湖名医修了六年岐黄,若是连制出一枚稍微新颖些的淬药银针的本事都无,未免太没用了,送过去照顾贵妃姨娘,也是体贴孝顺罢了。

至于今日这枚淬上新药的银针,新药是秦洵和阿蛊费了不少心思研炼的,秦洵不打算让它暴露人前。还是别太招眼地让外人知道他擅长这些东西,以免以后外头出什么事都能给他扣帽子。

临近重阳,二人的清闲日子一直持续到重阳前两日,九月初七的午后,宣室殿宫人来递话,陛下召三殿下去宣室殿。

这是自中秋朝宴后齐璟第一回见皇帝,比他们预料得要早了许多。

书房内二人隔案而坐,秦洵一手拈着景阳殿厨房早早给他做起的重阳糕吃,一手掐指算着日子,笑道:“这倒是奇怪,九月初殿试一轮考核开始,我原本估摸着等到九月末一轮结束,你主动跟陛下提起‘财粮策’,你们父子才再碰面,陛下他是有什么急事这么早就召你?而且还是去宣室殿。”

据秦洵总结的规律,皇帝在非早朝时辰召自己儿子们时,谈公事是在太极殿偏殿,谈家私是在御花园,将皇子召去自己起居和内臣议事的宣室殿,是偶尔为之,他不喜欢任何一个儿子与他私下里太过亲近。

当年五岁的齐璟被他召去告知生母一事,便是召去的宣室殿,想来是那时皇帝自己也难定论,到底该将此事归为公事还是家私。

齐璟把毛笔搁上白玉笔托,问起进来通报的清砚:“宫人可还说了别的?”

清砚走近两步,压低了声:“奴婢给那小公公打点了些银两,可他口风紧,只肯说是陛下将年长些的四位殿下都召去宣室殿,多的消息再不肯透露了。”

“好,我知道了。”

清砚福身退下,齐璟起身理理衣裳。

“知道什么,你料着什么了?”秦洵见他束在腰带里的衣料久坐后起身有些褶皱,也站起身,倾身过去一手替他扯扯平,还拈着糕点那只手则将剩下的糕点整个塞入口中。

“我知道不会是坏事,否则也不会让我与曲折芳的三个儿子一起。”

“那你觉得是什么事?”

“我哪里料得着那么多,事事料着那不成神仙了。”齐璟掏出手帕,给他擦擦拿过糕点的那只手,顺手就把自己手帕塞在了他手里,“或许也不一定是好事,不过应当不难应付,只是不知何事便不知要在宣室殿待上多久,你且自己打发时辰,出门也行,大概想去哪提前给清砚说一声,别太晚回来。”

秦洵抖开手中洁白的一整片丝绢,自己把手细细擦净,出门吩咐小宫女拿去清洗,齐璟前脚离开景阳殿,他留给清砚一句“去找秦子长玩”,也出门去了。

清砚倒也没细问他,这个时辰的礼部尚书秦子长身在何处,自然是今日文举考试的太学试院了。

与设于宫中的御书馆不同,太学在皇宫外,太学里平日用以检试太学生课业的试院,在三载一度的殿试日子里正好用来做举子考核的场地。

每场考试都备有专门的监考官,秦淮这个礼部尚书其实不必亲自到场,事实上秦淮也不是想表现自己这新官上任的礼部尚书有多恪尽职守,一来因自己偏爱诗书,对这些举子们在文举考试中所书内容有几分兴趣,想借着监考穿行时先瞄两眼,过去还为礼部侍郎时,他也同样会在文举亲自监考,武举他便不搭理了。

二来,今岁的考核,许是曲家忌惮他这个姓秦的新任礼部尚书,尚书令曲灵均同样亲自到场,尚书令都这么尽职,秦淮这个礼部尚书不来就不合适了。

他们监考这处是试院的露天场地,秦淮负手行在排排列列的桌案间,觑了眼场前原本属于主监考官的桌案后端坐的青年,不动声色敛了眸,睨向身旁一个考生的试卷上。

在秦淮接触过的曲家人里,曲灵均算是给他印象最好的一个,前些日子他在弟弟秦洵打探曲灵均时,夹带私货地评了曲灵均一句:“君子得不像是曲家人。”

想来这回曲灵均也次次到场监考,只是拗不过他伯父曲伯庸的命令。

秦淮兀自思忖,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意识保持着停步望着身旁考生试卷的举止,那考生不知何故,感觉到他这样盯住自己良久,还以为自己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僵硬伏案脊背直往外冒汗,不知当继续下笔不当。

秦淮回神时察觉到考生的紧张,心知自己停在人家身边凝神想事,无意间把人家吓着了,声音放得极轻笑了句“抱歉”,抬步离去,考生捂上自己胸口大喘了几口气,一抹额上汗珠忙又垂下头奋笔疾书。

秦淮缓步拐了个弯,一眼瞧见月洞门边倚着白墙的少年,他转头朝坐在曲灵均旁边的原主监考官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来替代自己穿行监考,身材发福的主监考官连忙起身,抖着两撇小胡子快步过来接替他,秦淮便往月洞门去。

倚墙的少年换下了刺得人眼疼的烈红衣裳,今日的衣着底色洁白,却仍用鲜艳红缎滚了衣边,红缎上又压一层白桃的花绣,一身简单的红白衣裳穿出精致华贵的味道来,手中还晃着一柄白绢扇面上绘墨枝红桃的折扇,与他一身衣裳相得益彰。

美貌少年带着一副十足打量的神情,笑望着这片考试场地,好看得像是白墙上被名家绘涂的一幅美人肖像。

美中不足便是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似乎尺寸大了些,不大合身。

因而秦淮走近后第一句话便是:“是你最近瘦了,还是扒了你男人的衣裳穿出来?”

“我男人的衣裳就是我的衣裳。”秦洵得意,折扇直晃悠。

秦淮嫌弃道:“这都什么时节了还带扇子出门,扇不凉你?”

“带扇子又不只为扇风凉爽,我就是要炫耀炫耀我男人给我画的扇面,秀给人看我就高兴。”秦洵轻哼。

“你没事来这干什么?”秦淮回头望了一眼,眼尖地瞧见离得近的考生里,有几个或是好奇何事或是惊艳美人,已经分神频频往这边瞟了,他没好气道,“招蜂引蝶不够的?出了皇宫你男人管不着你是吧?”

秦洵身子一闪,意欲避开长兄勾过来的臂,秦淮何等身手,哪容他避让,准确捞中他把他往月洞门外带。

秦洵挣扎无果,还是被扯了出去,绕去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他不满:“别啊,我好不容易说通了试院守卫,说是当弟弟的来给你送落在家里的东西,这才第一回进来这地方,你都不让我好好看一下,我又不过去干扰他们,我就在这远远望一望。”他又道,“刚刚坐在主监考官位置的是不是就是那什么‘君子得不像是曲家人’的曲灵均?啧,他一来人家主监考官就委屈了,哪敢再坐主位,只能在他旁边添把椅子歇着了。”

“少说废话,我这会儿没工夫跟你闲扯,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来找广陵举子?不是说三轮考核结果出来前你不打算插手吗?”

秦淮心想今日归家前得给试院的守卫们好好上上规矩,虽说他们许是怕打扰考试,才没有就“他弟弟送东西”一事先通报一声,但这般被人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轻易放人进来,真是安逸太久没记性了。

秦洵忙表示自己守信:“当然不插手,我什么时候食言过。不过是齐璟被他皇帝老爹叫去说事了,我没事干正好就出门晃晃,我也没真骗你们这的守卫,喏,这不是给你送东西来吗?”秦洵笑盈盈掏出个小纸袋,“糖渍桃干,从牡丹亭旁边的蜜饯铺子买的,你监考时候打打牙祭?”

“你当我监考是来玩的?”秦淮差点用吼的,还好压制住了音量,想了想,还是接了那袋蜜饯。

罢了,待会儿拿去哄哄燕回好了。

“所以你是来看曲灵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