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会因我而起?”
陆然怔在那里,他眼前所见,实在太过惨烈。
虽然他知道这不过也是幻象,但当无数个“陆家村”身处血海火山之中,便是无数重痛苦反复叠加。
人间何止八苦,简直是千苦万苦。
千苦万苦,众生皆苦。
心念俱毁之际,许翚静静望着这个少年,看他惊恐不定,看他如何应受。
他问少年:“若是如此,你还希望我出手吗?”
万物突然一齐静默,似乎在等待着陆然的回答。
希望。希望。希望。
陆然眼前一黑,似乎又躲进了某一片黑暗之中,他紧闭了双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自己的心跳几乎都没有了。
啪嗒,似乎是一滴汗水流下。
啪嗒,也许是一滴泪水滑下。
啪嗒。
啪嗒。
幻之中,不止是陆然,所有人都看到,都听到,感受到一场雨的降临。
连许翚都伸出手来,试图去触碰一滴滚烫的雨滴。
“三零二二,我有希望。”哗啦啦的暴雨声中,陆然说。
陆然闭眼,虽不再看到眼前悲剧,但他又看到了一场滔天的洪水,他卷裹其中,随波逐流,如同洪水的一部分。
洪水似乎已冲毁了整个世界,一切似乎都已在洪水之中。
他突然想起幼年他一个人在那乌有之岛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望着面前流水如闲云。
那是“水牢关”。“水牢关”正是一场被挂起来的洪水。
青乌口中的“天阿神水”。
他想到了他曾在“水牢关”中无数次行走,然后他就想到了那个自称谢桥的道士。
那道士说你要去交几个朋友。
他的眼睛也如洪水般可以吞没一切。
“三零二二,我有希望。”哗啦啦的暴雨声中,陆然又说。
他最后想起,无数次醒来,望见大厦如林,灯光如雨,梦幻成真。
三零二二,那是一个梦,那是自己不知道为何要做的一个梦。
所有的光暗下去,有一个数字从陆然身后亮起。
不,不要这场杀戮。
雨突然地来,又突然地停了。
“三零二二,我有希望。”陆然睁开了眼睛,望着许翚,说道:“就当我问先生你借了一次神通,将来我会还的。”
许翚的脸上亮晶晶的,居然是如雨的几滴汗水。
许翚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紧张流汗,有五百年了?还是上千年了?
而当世又有几位,能让他惊到额头冒汗?
陆然,有缘之人。
他竟然在片刻之间用我的神通让我也入了幻?
我在这幻之中,看到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洪水,这洪水从何而来,从这少年的意念之中而来吗?
我还看到一个奇怪的都市,陆然的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铁盒,铁盒上,正写着陆然口中一直提及的“三零二二”。
三零二二,那是什么?是年份?是计数?还是一种符咒?
这世间还有我许翚不知道的符咒?
还是说,这是真正的末日,是真正的结果?
陆然,有缘之人。
没想到历山一行,竟有如此意外收获。
许翚双手结印,左手“清风”,右手“明月”,清明之中,一切再回风月。
众人如清风拂面,明月照魂,纷纷回神,再转头望向陆然,似个落汤鸡,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我怎么了?”陆然如梦初醒,一甩手,从袖中飞出了一一大滩水。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抬腿,从裤管中又飞出了一大片水。
“我梦见了‘水牢关’。”摇了摇头,从耳中鼻中口中又吐出许多水。
“笑死了。他好像一个喷泉哦。”蓝童子忍不住,说出了口。
“奇怪了,哪来的水,我刚才好像也感觉到了有水,哦不,是雨。”红童子有些奇怪,望向许翚:“先生,我们是不是着了他人的幻?”
“是的。你们着了幻,我的幻。”许翚倒也不隐瞒,说道:“我本来想给他看看末日之景,谁知看到最后,这少年反倒给我们看了一场雨。”
“准确来说,这少年,居然在宝贝‘十面灵境图’里,下了一场雨。”
“这小子不寻常啊,我就说嘛,能被‘摘星手套’一摘却不死的人,必是妖祟。”蓝童子伸手揩了揩自己的鼻尖,确认了一下,并没有雨滴。
“有缘之人,到底是什么?”红童子发出了关键的一问。
许翚不答,倒是看向青乌,问道:“小姑娘,你方才说他是什么?”
青乌歪头一想:“我说?他是法宝破坏者?”
许翚点头:“是了,大约如此。”
青乌嘻嘻一笑,再看向陆然,内心亦不能马上平息。
在座的各位,只有她见过那个人,知晓那个人,也只有她知晓,陆然之幻,陆然之水,来自何方。
湿漉漉的陆然眨眨眼睛,突然说道:“许先生,我方才所说,不是玩笑。”
“我找你借一次神通,日后相还。”
许翚的目光已经变得柔和,还有些赞赏,再次问道:“那么,陆然,我的那一课,你听懂了吗?”
陆然也点头,回道:“是的。我必须得去救他们。”
居然跟在幻中的第一句回答一模一样。
他居然还能记得幻中说过的话。
“什么嘛,前言不搭后语。先生,我就说嘛,怎么能给个傻子上课?”蓝童子忍不住,哇哇大叫。
“小哥儿,你得动动脑子,那可是仙家第一课,至关重要!知道吗?”红童子也有点着急了。
只有许翚面无表情,内心却再次受到了冲击。
他明白少年的意思,明白他的确从一开始就参破了所谓因果。
所谓因果,便是因你而结果。
因我而结果。
“我必须得去救他们。”陆然又说了一遍,“所以我决定找先生借一次神通,既然是借的,就必须还,也一定会归还。”
“有借有还,也是一种因果。”陆然轻轻笑道,“我借了我还了,便仍是我的因,我的果,对吧?”
陆然见许翚并不答话,又说道:“再说了,借了许先生这种大人物的人情,未必是坏事。”
“呸!不要脸!”青乌适时提醒许翚。
“先生,他这是诡辩!”蓝童子帮腔。
“依我看,这是个小骗子,骗咱们玩呢!”红童子难得同意蓝甫的话。
许翚沉吟,双手再结印,左手幻影,右手虚空。
他要去陆然内心最深处,看看他的最初的“善”,他的本源。
两个一字再度出现。
三个光点逐次亮起。
宛山之中,有一幅原本藏在密林之中的画卷,散出无数金光。
一切有无皆空虚大阵。
金光如风拂面,陆然于是再入幻。
回忆如海。
幻海。
陆然看见了三种东西。
花朵。
火焰。
石丸。
一间暗室,一灯独明。
然后便是漫长无望的黑暗,即是无的世界。
无的世界终于过去,是有的世界。
蛮荒之地,但处处生机,有一个巨大的人,似乎在追赶着什么。
同样一些巨大的人,似乎在跟什么战斗。
星辰变幻,生物在演化,山河在碰撞。
而人类在繁衍。
似乎千年万年就这么过去了。
然后……
然后许翚就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一个既是也不是,既有也没有,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无法形容,甚至无法被重现的图案。
在山川中,在湖海中,在万物中,在一个少年的瞳孔之中。
许翚望见少年一怒拔剑,往那图案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