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惟有洎千行”

丁洁琼久久地拥抱着奥姆,脸颊紧贴着对方瘦骨嶙峋的胸脯和须发扎人的腮帮,失声痛哭……

罗丽塔看看手表,与贝蒂相互瞅了一眼,默默踅出玻璃门。大客厅中只剩下奥姆霍斯和丁洁琼两人。

良久,女科学家由痛哭而呜咽,而啜泣,但仍然紧拥着奥姆,任眼泪湿透对方胸前的衣服。

奥姆则轻挽着琼的腰肢,双手在她的背部、肩胛和后脑勺上久久抚摸,微微眯上的眼睛却从她的头顶望过去,望过去,眼神专注而迷惘,像是凝视或探究夜空中某个遥远的星座。两颗深陷的眸子中渗出几滴清泪,沿着深黯的、满是皱纹和须发蓬乱的面颊扑簌簌直落;瘦削的肩膀猛烈颤抖着,却始终沉默不语,活像一块石头,一段枯树……

应了那句宋词:“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是的,泪水比语言更真实,更有情,更出于肺腑。说话,说什么话啊?还用说吗?他俩之间的一切,是用语言说得清楚的吗?让那无尽的泪水,去倾诉一切吧!

当年对“间谍”们实施囚禁,而对“间谍嫌疑”们一般实施软禁。最早和最大的两名“间谍嫌疑”是丁洁琼和奥姆霍斯。女教授先后被关押在图姆斯监狱和爱丽丝岛。奥姆则从一开始就被拘禁在海军陆战队切萨皮克湾一处基地内,那是一个防守严密的半岛,距华盛顿和巴尔的摩都很近,以便FBI、CIA、五角大楼、陆军部、海军部、司法部、参院常设调查委员会和众院非美活动委员会等等随时对他实施“行政调查”,即无休止的询问盘诘和夜以继日的疲劳轰炸。

丁洁琼是外国人,因此FBI给她安排了“失踪”。奥姆霍斯则是美国人,且声名显赫,举足轻重,让他“失踪”势必遇到很多麻烦,总统会过问,新闻界更会纠缠不休。于是,索性以“间谍嫌疑”罪名公开采取措施,限制其人身自由亦即软禁。这一招果然有效,奥姆霍斯的形象迅速黯淡下来。军队的惨重牺牲和战争的胜利使美国人的爱国精神疯狂膨胀,大家对背叛国家的间谍行径恨之入骨。为罗森堡夫妇说话的人多为外国人、新移民和“自由派知识分子”;但是所有为他们说话的人,包括教皇、科林斯·布朗和爱因斯坦在内,没有任何人认为他们无罪,充其量只是指出证据不足或量刑太重而已。大间谍克罗斯·莫耶战后返回伦敦被英国政府逮捕并受到审判,他自己估计将面临“死刑”,美国政府也要求处死他,而实际上只判了十四年徒刑,理由是“苏联是二战中的盟国”,给“盟国”送情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间谍”云云……

朱利叶斯·罗森堡是第一代俄国移民的后裔,克罗斯·莫耶则本来就是德国共产党员,其他几个间谍也有类似情况——就是说,他们投靠苏联多少“情有可原”。但奥姆霍斯就不同了。他这样纯正的美国人,怎么能背叛美国呢?太岂有此理了!

于是,奥姆霍斯成了“叛徒”或“叛徒嫌疑”的代名词。安全部门工作人员和当年参加过“曼哈顿工程”的人们在提到他时,那口气即使不算唾弃,起码也是鄙夷。特别是已经被尊为“美国氢弹之父”的艾伦·泰勒,则早从一九四五年起便十多年如一日地斥责、揭发和咒骂奥姆霍斯。

“行政调查”对奥姆霍斯越来越不利。他被证明跟“原子间谍”中的纳恩·梅、马尔克、伯恩斯和其他几个人都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与他们讨论过或向他们提供过他们不应该得知的绝密情况。他还被怀疑为那几名隐藏很深,因而确知其存在却一直没能查明和抓获的间谍之一。原来认为是丁洁琼向克罗斯·莫耶提供了X基地的技术情报,后来英国军情五处证实这也是奥姆霍斯干的——方式也是“有意无意”地与莫耶“讨论”他不应该得知的情况……

奥姆霍斯长期跟那个住在圣何塞的女人麦勒保持密切来往。他刚被捕,麦勒就在苏联外交官的帮助下取道加拿大逃跑了。随后的调查证实麦勒确系俄国间谍——这虽然仍然不能证明奥姆霍斯曾经蓄意通过麦勒向俄国人提供了情报,但是,哼,如果麦勒没有逃跑的话,情况也许就大不一样了!

不错,一般来说,美国人生性粗率,当年在阿拉摩斯就看得出这一点。但在FBI眼里,奥姆霍斯可不是一般美国人,而是个处心积虑、城府很深的人,是个间谍坯子!他从事间谍犯罪,却又非常狡猾,几乎不落把柄。FBI毫不怀疑,如果抓住了奥姆霍斯从事间谍活动的确凿证据,那就好了,白宫主人就又可以义正辞严地宣称“我身为总统,不能违背立法原则,不能背弃美国人民的信任,不能无视美国的根本利益,因此不能做出此项赦免”了……

问题是FBI始终没能抓住奥姆霍斯从事间谍活动的确凿证据。当然,哼,如果麦勒没有逃跑的话……可惜事实是那女人逃跑了!还有一个不能回避的因素是总统的态度。总统确认罗森堡夫妇案中出示的罪证不足不是因为缺少罪证,而是因为某些关键证据不能在审判中使用,以免暴露“线人”;总统同时认为“奥案”不同于“罗案”,“奥案”证据不足是因为证据本身就不足!“奥案”像“罗案”一样历经杜鲁门和艾克两任总统,而两任总统都持同一观点。胡佛尽管恨得牙痒痒的,对此却无可奈何。

FBI虽然不能证明奥姆霍斯的“间谍活动”,却能证明他有这方面的“犯罪动机”。说来说去也就是丁洁琼写给苏冠兰的那一百八十七封信——“奥案”之所以成案,全缘这批信件。而奥姆霍斯本人对信件中涉及他的一切,也均“供认不讳”。但是仅凭“动机”是不能定罪的,必须有事实,有证据。胡佛历来认为,想找到的证据是不会找不到的!这一“找”就是十几年。奥姆霍斯本来瘦弱单薄,“曼哈顿工程”期间夜以继日的操劳又使他原有的肺结核悄悄复发了;失去自由后的他几乎精神崩溃,健康被彻底摧毁……

对大案重案,胡佛是“事必躬亲”的。他在爱丽丝岛上给丁洁琼安排了那么一场“电影”,还亲自“陪同观看”;而在奥姆霍斯被软禁之后不久,胡佛也来过类似的一手。在一次审讯中,博士面前摆上了那一百八十七封信,按时间顺序排列,摆满一张大写字台。胡佛则在几名特工陪同下静静地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奥姆霍斯,其他什么也不看。他看到了预期的场面:博士一封封地读着信,始而大汗淋漓,坐立不安;继而冷汗涔涔,浑身发抖;终于面色由蜡黄而惨白,伏在桌上咯了一大口血!

其实,奥姆霍斯不是毫无心理准备的。他早就猜测琼在中国有一位恋人,否则很多事情无法解释,特别是作为一个年轻、健康而美丽的女人,琼何以能在美国长期坚持独身生活;但正因为琼是个年轻、健康而美丽的女人,奥姆霉斯到头来仍然无法解释她何以能在美国长期坚持独身生活。奥姆霍斯知道,无论男人女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首先他本人就做不到!更主要的是,他不大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博士有时想,也许这就是东西方两种文化、两种历史和两种民族的差异?赫尔也早就暗示琼在中国有一位恋人,琼本人也从来没有对此予以明确否认,奥姆却从来不往心里去;对此,与其说他相信或不相信,毋宁说他愿意或不愿意、敢或不敢往深里想。人们爱说“只隔着层纸”,谁都明白“纸”的那边是什么。但这层“纸”却是必不可少的。一旦捅穿,有时会导致精神崩溃!眼前,一百八十七封情书岂止是捅穿了那层“纸”,不,简直像刺透了他的胸膛和脊背,从四面八方直入心脏的一百八十七根钢针!使他剧痛的并不是涉及到他的“间谍嫌疑”和“非美言论”,从而导致他被捕的那些文字,而是女科学家对远方恋人的情深意切。奥姆霍斯坚持读着,读着,终于在第一百八十七封即最后一封信中看到丁洁琼这样对她“亲爱的冠兰弟弟”倾诉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神往美满的婚姻——当然,是与你结婚,成为你的妻子。我俩结婚之后,我一定会被公认为一位美丽出众、仪态万方而又智慧超群的好妻子!”

接着还这样说:“我更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能更好地过女人的生活,尽女人的天职。我会在充分享受你的爱抚之后怀孕、生育和哺乳,跟你一起抚养我俩亲生的孩子,也许是两三个,也许是五六个,反正我想多生几个,我不会嫌孩子多,我想你也不会嫌多的。我俩喜洋洋地听儿子和女儿们叫你‘爸爸’,叫我‘妈妈’……”

一百八十七根钢针刺透躯体和脏器,该出现多少针孔啊!每一个针孔都在滋滋地冒血,朝体外和体腔内冒血。这些血终于汇集在喉管里,喷涌而出!

胡佛倒不是想在感情上刺激和伤害奥姆霍斯。他还不至于那么下作。胡佛只是要查证信件中涉及“国家安全”和“非美活动”的那些东西。他达到了目的。奥姆霍斯坦承了丁洁琼在一百八十七封信中谈到的与他有关的一切,特别是为了防止美国因拥有核武器而变得穷兵黩武、独裁专制和企图统治全世界,应该让美国以外的国家也拥有原子弹,以形成制衡等等……

胡佛目光灼灼地发问:“‘美国以外’的哪个国家?”

奥姆霍斯回答:“苏联。”

这个问题,他回答或不回答,承认或不承认,已经没有差别。连丁洁琼都知道:“美国以外”的那个国家,只能是苏联。丁洁琼还知道:把原子弹机密提供给苏联可不是“疏忽”,而是犯罪!但事实是奥姆霍斯并未“把原子弹机密提供给苏联”,只是曾经动过这种念头。然而这就够了。从此,奥姆霍斯从峰巔一下子跌入谷底。随着调查的深入,缺口不断扩大,暴露的问题越来越多。一九五三年六月二十四日,即罗森堡夫妇被执行死刑后的第五天,奥姆霍斯正式被起诉。

奇怪的是,起诉没了下文,只有无休止的软禁。一九五六年八月,奥姆霍斯病情加重,肺结核病灶有癌变迹象。据说是在总统的干预下,他住进了医院,得到很好的治疗,还动手术切除了一叶肺,算是止住了不断的咯血;据说也是在总统的干预下,半年后他在出院的同时恢复了人身自由——不过与此同时,他被“劝告”使用化名,采用另一套履历,不得接受采访,保持沉默低调和深居简出,定期向FBI的地方机构汇报,等等。当然,有些事没向他谈到,因为不必要谈到,如电话将被监听,通信将被监视,出门将被跟踪,出远门必须得到批准之类。在奥姆霍斯接受这一切条件之后,他在巴尔的摩远郊一所供膳学校当上了“图书馆管理员”……

这些,都是罗丽塔来伯克利看望丁洁琼时谈到的。她说,随着“冷战”势头的减弱,总统决定逐渐改善奥姆霍斯的处境;看来,最后还会用某种方式为他恢复名誉。毕竟他对“曼哈顿工程”有过重要贡献,重要到历史不可能永远淡忘他!至于他对苏联,对美国,对核武器的看法,毕竞只是“看法”,只是书生意气而已,至今并未找到他从事间谍活动的确凿证据。关键是十来年之后的今天,奥姆霍斯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已经“充分陈旧”了,美国的乃至所有大国的原子弹、氢弹、“G弹”和飞弹都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更关键的一条,则可能是总统想为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

罗丽塔没有谈到奥姆霍斯的确切地址和电话号码。她或者是不知道,或者是知道而不说。她毕竟有“特殊”身份,连她来看望女教授也是负有使命的;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罗丽塔心里有数。当然,丁洁琼也不打听。她明白自己享有的“自由”并不超出奥姆多少。严密监视之下的两个人,怎么谈,谈什么啊?特别是她一直对奥姆怀着深深的歉疚。是她害苦了奥姆,使用的方式还那么离奇,那么残忍,那么不可思议:那不是一百八十七封普通书信,而确确实实都是情书,情书,火热的情书!她在那些情书中毫无保留、毫无拘束地倾诉爱情,那是对冠兰的爱情,那是只属于冠兰一个男子的爱情……丁洁琼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些情书竟会被奥姆看见,从而狠狠地伤害这个善良而文弱的男人!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书信涉及到奥姆的文字实在太多,其内容足以把奥姆霍斯博士送进监狱,也确实把他送进了监狱!

丁洁琼停止了抽泣,昂首凝视着对方,双手捧起对方黝黑瘦削的面庞,端详良久,哽咽道:“奥姆,我对不起你……”

奥姆的泪水已经干了,面颊上仍沾着斑斑泪痕。他迷惘的眼神终于收拢了,视线凝聚在琼脸上,但保持着沉默,也没有表情。他似乎在无声地发问:“琼,你为什么这样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之处啊?”

“可是我没有办法,奥姆,我的祖国在东方,我的心早就许给了别人……”丁洁琼断断续续地说着,泪水又夺眶而出,“我是一个极端忠实的人。这就决定了我的一生决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和誓言,也就注定我的一生会在感情和精神上备受折磨。原谅我,奥姆,你知道我尊敬你,爱你。但是你也知道,我学成之后是一定要回中国去的,我从来没有对你和对任何人隐瞒过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个决心。我到美国之后,你知道十几年中有多少男子追求过我,有的人简直到了狂热地步!他们几乎全都那么出类拔萃,大概因为自己觉得不这样就不够格向我求爱吧。这些男人中最杰出、最可爱的当然是你——但我从未对任何人作出过任何允诺。我在口头上和举止上都从未跨出过那一步。我给很多男人造成了痛苦,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长期地和无止境地忍受煎熬,因为我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女人啊!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和他的名字——苏冠兰。一想到我与他的初恋,想到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想到他是那么优秀,想到他为苦难深重的祖国一直在艰难奋斗,一直在苦苦支撑着和等待着我,从照片上都可以看得出他变得异常苍老憔悴……总之,一想到这些,我就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鼓励自己:一定要把自己的爱情完美无缺地带回去,奉献给他!”

奥姆仍然不说话,仍然直直地望着琼。

“如果我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苏冠兰,我一定会选择你的!或者,如果爱情的本质属性中没有‘专一’,而是像其他物件一样可以分割,那么,我也可能……”随着语音戛然而止,丁洁琼再次把头紧贴在奥姆胸前。良久,她抬起头来,用噙着泪花的眼睛看着奥姆:“我错在没有早把真相告诉你。你大概已经明白了,那是因为我怕——我,还有他,这一生可被害苦了。可是,到头来,我又如此害苦了你。而你是我到美国后的第一位老师,是我到美国后最好的恩师,也是我攀上科学顶巅的导师!何况,你曾救过我的命……”

“不,琼,亲爱的琼……”奥姆总算开口了,从蓬乱的胡须中钻出撕哑的嗓音,不仅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成了个十足的病人。他刚一张嘴就猛咳起来,咳得简直喘不过气来,整个身躯都摇摇晃晃的。丁洁琼不知怎么才好,急得要命,抱着奥姆又是揉胸脯又是捶背。过了好几分钟,奥姆才停止了咳嗽,用手帕擦净嘴巴,反过来安慰琼:“没什么,没有大毛病,早就不咯血了,咳一阵子就好了,就好了。琼,别总是那样说了,真的,你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我的。你确实是一个极端忠实的人,对爱情,对祖国,都是如此。我由你而常常想起歌德的话:‘光辉的女性,指引人类升华。’在未来的岁月里,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哪怕是弥留之际一息尚存,我都会为自己曾经结识,曾经挚爱,曾经深深眷恋过你这样的女人而感到满足,感到庆幸……”

“奥姆!”

“不久,你将实现自己对祖国和对爱情的承诺,将回到祖国和爱人的火热怀抱中。就是说,在美国历经多年的痛苦和不幸之后,你很快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奥姆哽咽了很久,吃力地往下说,“琼,到了那边,不要忘记‘奥姆’,不要忘记他对你和你的爱人的祝福……”

“谢谢你,奥姆。”丁洁琼泪流满面,“谢谢你来为我送行,谢谢你的祝福!”

“还有,”奥姆犹豫片刻,鼓足勇气似的,“你听说麦勒了吧?”

“是的,他们告诉我了。这没什么,奥姆。甚至,我甚至应该感谢她……”

“哦?”

“怎么说呢?真的,我感谢她。”丁洁琼斟字酌句,“在长久年月里,是她给了你……你所渴望和需要,你应该得到和有权利得到,而我却不能给予你也一直没有给予你的慰藉……”

“啊,别说这些了。琼,现在让我再仔细看看你。”奥姆哆哆嗦嗦,结结巴巴。他双手捧起丁洁琼的脸庞,深情端详着,温柔抚摩着,“我真羡慕赫尔!他到过中国,所以他有切身体会,知道那片河山和那个民族的美丽非凡。我真想有生之年到中国去一次,像赫尔那样去看看那片河山和那个民族,看看那美丽非凡的一切,看着它们怎样诞生和抚育了同样美丽非凡的你……”

“会有那一天的,奥姆!”丁洁琼的声音和表情突然变得异样,“不过,赫尔呢?”

奥姆滔滔不绝的话头忽然止住了。

“告诉我,奥姆!”丁洁琼攥住奥姆的两只袖管使劲摇晃,“赫尔呢,赫尔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他,他不能来了……”

“为什么?”丁洁琼使劲盯着对方,“告诉我,为什么啊?”

“他不能来了。”奥姆重复了一句,“但他托我捎一封信给你,琼。”

“哦……”丁洁琼略略松了一口气。

奥姆颤巍巍掏出一封信。

丁洁琼打开信封,取出几张信纸,摊开。奇怪,不是赫尔的亲笔信,而是用英文打字机打印的一封信。开头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

亲爱的琼!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丁洁琼惊叫一声。她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然后翻到最后一张信纸;那里有两行字迹,歪歪扭扭,很难辨认。但丁洁琼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的,是他的亲笔签名——

你忠实的赫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