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记忆

后背一阵发凉,任温纶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这个房间,怎么走出这栋公寓的,只觉得一阵恍惚之后,抬眼,便看见已经暗下来的天空。

长舒了一口气,任温纶拨通一个号码,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来接我一下,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过了没多久,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停在长南小区外面,任温纶确认了一下车牌号,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了上去。

一靠在座椅上,他就忍不住“呼啊”的叫了一声,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身体松快一些。

“你怎么这么累?”后排响起一个清朗的女孩子声音。

任温纶扭头。

后排坐着的女生长发如墨,服帖地散在后背,此时正双手抱肩靠坐着,用一种懒散的目光看着他,或者更准确的说,看着他的这个方向,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在看着什么东西。

“......透支了。”任温纶面带羞愧地说道。

尽管在盛言西的手中吃过瘪,但他似乎还是低估了她的能力,仅仅是一个言灵魔法,就让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灵力与之相抗。

“我很确定她给我下的诅咒威力并没有很强!”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和后座的少女解释,任温纶用一种很确定的口吻如此说道。

“嗯嗯。”少女敷衍地应着,不知道是因为不相信,还是认为这件事根本毫不重要。

“我是说真的!”任温纶似乎被她的态度刺激到了,面红耳赤地大声说道,“不然我根本不会错估她的实力!”

“啧,任温纶,你死要面子的样子可真难看。”少女收回先前不知道落在何处的视线,啧声道,“早说了,等我一起,可是你非要单独行动的。”

“我——”

“况且,不只是那个血族王爵吧,你面对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不也被算计了吗?”少女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

“你——”任温纶面色一僵,“你怎么知道?”

“我?”少女挑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当然是看到了啊。嗯,就是字面意思。”

任温纶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身体完全僵住了。

全部都看到了,也就是说,他在一个小小的言灵术之下就被彻底控制的狼狈模样,也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羞愧,耻辱,各种情绪浮上心头,任温纶的脸涨得通红,一时间只觉手足无措。

“总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总觉得还有些问题,你最近还是安静点吧。”少女并不理会任温纶的心情,她自顾说着,支着车门托住下巴,视线落在车窗之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什么问题?”

“那就是我的事了,你安静的别给我惹麻烦就行了。”

“姓梁的,我们只是合作,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任温纶气得浑身发抖,左手重重砸在了椅背上,发出“啪”的撞击声。

“合作?”女生轻笑,“别忘了是谁救了你,要不是我在这里,你身上的诅咒能指望谁?你家里那些老头子吗?”

种花家几大驱魔世家和门派之中,数梁家在解咒之道上最为出众,而任温纶所中的诅咒虽算不得最为凶恶的几种之一,却也实在少见,任家的老祖宗们或许能解,可远在百千里之外,等赶到之时,人早就凉了,能借助的也不过是梁家之力。可以说,后座的这位少女是他任温纶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

思及这一层,任温纶便无法真正在少女面前硬气。

“哼,那你就自己琢磨去吧!”任温纶只能放下狠话,回身坐直,目视前方。

汽车在安静的氛围中驶了一阵。少女忽然开口道:“我把你在前面的路口放下吧,我要去和我叔叔见一面,你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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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门牌号为1804的房子里,响起一个满含疑惑的声音。

就在刚才,常莜经历了一场她此前从未想象过的“大战”,见识到了从未见识过的画面。然后,她跟着胜利的一方离开“战场”,来到了位于“战场”上方(非正对)属于一位名叫盛言西的女士的房子里,顺带一提,这位盛言西女士便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对于常莜而言,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一些。

“比起说‘是什么人’,或许你问‘是什么’,反而更合适一点。”盛言西如此说道。

她的神情非常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女仆艾尔穿着她那身极具cosplay风格的女仆装,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为她的主人,以及主人的客人准备茶点,虽然这位客人很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心情吃下这些东西。

“什么叫‘是什么’?难道你不是人吗?”常莜扯着嘴角,用一种自认为幽默的语气反问道。

但不知道是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幽默细胞,还是盛言西没有幽默细胞,又或者这实实在在不是一件可以被幽默的事情,总之,气氛依旧严肃异常。

常莜的嘴角塌了下来。

“我是一名血族。”盛言西直白地说道,为了防止常莜不理解,又解释了一句,“类似于你们理解的那种吸血鬼。”

“你在开玩笑!”常莜大声地说道,似乎声音越大就越能让她产生底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常莜凝视着盛言西黑色的眼眸,一时间,嗓子里的水分像是完全蒸发了一般,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盛言西没有开玩笑。

确定了这个事实后,接下来的话无论是什么都变得有些难以说出口。

沉默良久,常莜忍不住问道:“那么我呢?”

盛言西看着她,薄唇微启,半晌,却又紧紧地抿了起来。

“身为血族的你,为什么会找上我呢?”常莜又问了一遍,这一次更具体,更明确,“是不是我身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在害怕。

认识的时间只有十天,还不到传闻中那个能养成习惯的天数的一半,但盛言西却在常莜的世界里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常莜很害怕,会从盛言西的口中听到诸如“找上你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一类的话,她一点也不想她们的认识只是因为功利。

“不是!”

盛言西比常莜更害怕。

只活在当下的常莜,就算认定盛言西是出于某种功利的目的去接近她,那大不了抛弃这些只占据了她记忆数百分之一的时光就好了。

但盛言西不行,她无法接受被抛弃的结果,因而绝不能让常莜产生这样的误解。

然而,她看着常莜的眼睛,这双干净,澄澈,没有她存在的眼睛,心里就确定了一个事实:所有的害怕,不舍,都不能被她看出来。

“只是恰好,见到你,认识你,然后卷入了这些是是非非。”

于是,盛言西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如此说道。

如果可以,盛言西当然很想告诉常莜,她们的过去,那些相遇、相识、相知,却阴差阳错不能相守的时光,可是,常莜这双明晃晃写着“不记得”的眼睛,却让盛言西反而无法将这些宣之于口。

“不记得”三个字像是一个魔咒,牢牢地锁着盛言西的喉咙,让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喊。

对于失忆的人,过去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你再多的深情,对她而言都是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寄托,她会患得患失,害怕这种“天上掉下来的美好”从来不属于自己。

所以不能说,不该说,不可说。

对于盛言西的话,常莜半信半疑,但或许是对方的演技过于出众,常莜没能从中找到什么破绽,也只能暂时相信这样漏洞百出的说辞。

“那么——”

“这是百合花茶,有安神助眠的效果,经历了今天的事,还是来一点吧?”艾尔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将一个散着热气的茶杯端到常莜面前,而后将另一个杯子放到盛言西面前,常莜注意到她的脸色顿时僵住了,但这时候艾尔将一个小碟子放在了她面前,“这是艾尔自制的红糖蛋糕。”

“谢谢。”常莜真诚地说道。

“您是——主人的客人,应该的。”艾尔说,微微欠身。

“把这玩意儿拿掉。”盛言西脸色僵硬地说。

艾尔犹疑着看了常莜一眼,“可是,您今天还没有用餐。”

用餐?常莜愣了一下。

[吸血鬼的话,吃的不就是......]

她端起杯子的动作一顿,好奇地看向盛言西的杯子——

“拿走!”盛言西在常莜凑过来之前,一挥手,将整个杯子朝着艾尔甩了过去,神奇的是,里面的东西竟没有丝毫的掉落,如同杯口被严密地封实了一般。

“哇——”

常莜目瞪口呆地看着艾尔以非常熟练的动作接住了杯子,将它稳稳地放在托盘之上,不由得发出赞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