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梦境

白色,白色,白色。

在这个充斥着白色的建筑里,身形矫健的少女疾步而行,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迈的不大,频率也不高,但速度却快得让人咋舌。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周围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最后,少女的脚步停在某个房间的门口。

她看了看房间号【518房033床-034床】,而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这才踏步进去。

房间里,床头贴着【33】的病床上,一个脸色极度苍白,宛如皮肤上的色素都被抽走一般的瘦弱男子躺在床上,呼吸孱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从面相来看,他应当年纪不大,可皮肤却松松垮垮,脸上满是褶皱,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数十年的光阴。他很瘦,手臂上完全没有肌肉可言,只有一层松垮的皮随意地贴着,让人有一种只消上去捏一把,就能把这层皮肤给扯下来的错觉。

少女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震惊,她站在床边,视线落在男人套着呼吸器的嘴唇,他的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救......救我......”

好似察觉到了少女的存在,男人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透过呼吸器,断断续续地传到少女耳中。

“真是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少女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碰到硬茬了吧?早说你仗着那双眼睛作天作地迟早要出事的......是她吗?”

“救......救......救......”

男人根本不理会少女的话,只顾说着那几个字,反复的,不停的。

“啧。”少女不耐地撇了撇嘴。

左右看了看,确定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少女将病房门锁住,手中捏了个诀,朝着门锁轻轻一指。

咔哒。

锁上传来一声轻响,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下次我可不干了。”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少女双手灵活的做出动作,快速地结出一个个手印,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吟唱着什么。

随着少女的动作,一层浅浅的光从她身上晕染开来,被包裹的明亮之中的少女身形渐渐模糊,直到完全看不清人影,那道光便逐渐向着床上的男人靠拢。

像是一只手轻柔地抚平被折皱的纸张,男人身上的皮肤在这道光贴近的时候也渐渐舒缓,最后恢复平整。男人的呼吸不再像个垂死的老人,渐渐变得有力,吐在呼吸器上的白色雾气似乎都变得厚重了些。

男人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瞳眸浑浊沧桑,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有的,反倒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少女身上的光芒散去,重重呼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她看向男子,正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那双眼睛时,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你......”

“我要报仇,报仇!”

男人说话的声音变得清晰,但声线沙哑,仿佛一个刚做完声带手术的人。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对某个人的愤怒、怨恨,他在心中下定决定,一定要将那个人,不那个恶心的怪物从这个世界抹去!

“报仇?”少女宛如听到了什么笑话,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蔑地看着这个如今还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的男人,“就你吗?人家一个眼神便叫你吓得屁滚尿流,吼吼吼吼~报仇~”

男人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上半身用力地向上抬起,他想坐起来!

不消片刻,男人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一般的红色,双眼布满血丝,额头青筋凸起。

“啊啊啊啊啊!哈——!”

男人坐了起来!

“喂、你不要命了吗!”少女被他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双手无措地在身前摆动,想要上前扶他,心中的不知名情绪却让她不想靠近这个男人。

半晌,少女看着坐在病床上大口喘气的男人,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真是的,好不容易捡你一条命,别在这种事情上给我浪费啊......你确定是那个人吗?”

“我很确定。”

这个已经被仇恨掩埋的男人目露凶光,仿佛他眼前的不是墙壁,而是那个让他深陷苦难的人。

他闭上眼睛,像是回忆着什么。

“不会有错的,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强大的魔法,只可能是她......只可能是她,只可能是她,只可能......”

他重复着这段话,语气愈来愈癫狂。

少女眼中无意识的流露出一丝惊恐,竟吓得后退了半步,而后她回过神来,为自己这失态的举动感到羞恼。

“我警告你啊,你的身体可还没好,我只能修复你的生命力,其他的还是要靠你自己修养的,别不知好歹又去送人头啊!”

“呵。”

“喂!”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像是失去了神志般,从低低的轻笑,到哈哈大笑,仿佛少女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

“任温纶你别不知好歹!”

“你真的以为我傻吗?”

“什么——”

“你们梁家会这么好心?还不是看中了我手里的情报,想携恩求报吗?既然是这样,就别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了,真是笑死人了!”

男人面目狰狞地看着少女,不知道是因为少女功力不够,还是先前的术法留下的后遗症,男人脸上是一道道像是用淡色的签字笔描绘的一道道不规则的横向痕迹,站远了看就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此时这些痕迹因为男人的表情挤成了一团,看起来更添了几分阴狠。

少女不知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还是害怕男人的这副模样,此时嗫嚅着不敢说话。

“不识好人心,哼!”扔下这句话,少女随手一个光球扔在病房的门锁上,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一到灰色的烟雾从门锁上升起,少女再一挥手,门便像是被风吹过一般,砰的打开,和墙壁碰撞在了一起,还很有弹性般又弹了开来。

“可恶可恶可恶!!!姓任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啊啊啊啊啊!”

少女一边走,一边抓狂地握着拳头,上下摆动,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十分用力,就好像每一步都踏在那个叫任温纶的男人身上。

其实,名为任温纶的男子今年也不过22岁,是一个刚刚步入大四的男生,过去也是一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的少年,如今却不得不失去曾经带给他无数优势的脸庞,面对那一道道即使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整容机构也无法抹去的戏痕。

[不过,还真是狠啊,那个人......]

想到任温纶脸上的细纹,少女不禁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那个早已看不见的病房。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碰了那个人吗?]

少女抬起左手,看着掌心,脑海中浮现起手掌与肩膀碰触的感觉,宛如电流从掌心穿过的感觉。

......

“!”

“嚯!”

常莜猛地坐直了身体。手臂发麻,双腿发麻,身体从肩膀到内脏,从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凉意,脸颊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过,让她的嘴角有些撑不开。

“你怎么了?”

常莜听见声音,茫然地转头,三个室友各自站在三个方向,停着手中正在进行的动作,呆愣楞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她突然的动静吓到了。

“做噩梦了吗?”舒悸问道。

“......大概......吧?”

常莜不是很确定地这么说道。猛然从高空坠落,摔倒在地面的疼痛感,将她从梦境中摔了出来,可睁开眼睛,看着别前主人贴满贴纸的墙面,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产生的麻痹感,都让梦中她原本觉得异常真实的事物变得不那么真实,而这种不真实感,如今正在逐渐加深。

“梦到什么了啊?”郑祁怜好奇地看过来。

此时,她正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手里拿着手机,界面是某款聊天软件的窗口。

“梦到——额,梦到......”

常莜皱起眉,分明脑海中,那些画面还在不断闪烁,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到嘴边,那些本应清晰的画面就渐渐模糊,最后陷于黑暗。

又是这样。

“哎,很正常啦,我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觉得记得很清楚,但是说几句话的功夫,就想不起来了。”舒悸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

“啊,真可惜呢。”

“常莜,你还是到床上休息一下吧,是不是太累了啊?”夏初安难得的说了句话,手里还是捧着她的宝贝手机。

“嗯......”常莜点点头,瞥了眼时间。

9:55。

距离和盛言西分别,自己到达宿舍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其实并不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常莜刷着牙齿的时候想道。

从很小的时候起,常莜就经常做这个梦,虽然第二天就会忘记梦的内容,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渐渐不再做这个梦,宛如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在人脑海中消散的记忆,这个梦也是如此。

但是,有一个画面却非常清晰,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属于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不知道身份,不知道性别,只记得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时无比悲伤的眼睛。

她记得的,就只有这双眼睛。

这双随着时间,渐渐模糊,却在此时,又突然清晰的眼睛。

[会是她吗?]

常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个人有一头金色的长发,有一对金色的眼睛——

啊,不对,那个是美瞳的颜色。

[是的,不是她。]

常莜从心底,浮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