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昭然的一席话将他从怨恨中湿淋淋地捞了出来,他只剩迷茫。
昭然安抚着他放下刀,却发现他分神思考时手也没有松懈,另一半大脑仍在控制着准确敏捷的刺杀动作,这样就杜绝了被敌人诱导放下警惕后被反杀的可能。
他可以边与对方说话边无声无息地拿到武器,这些杀手的意识,他无师自通。
“杀了我你永远见不着它了你信不信?”昭然索性摊开双臂,眉心迎上他的刀尖。来软的他蹬鼻子上脸,来硬的又要发疯委屈,这小鬼难哄得很。
郁岸果然吃这套,小心收起劲儿,不信任的目光在昭然脸上游移。
昭然忽然把他拢进臂弯里,紧紧箍住,郁岸双手推着他的脸拼命拒绝,在他怀里挣扎扭动,最终软化下来,把脑袋扣在他肩膀上。
“不闹,给我。”昭然拿走他的破甲锥,扔到抽屉里拧上锁,顺便脱掉汗湿的睡衣搭在椅背上。从头到尾能折腾到自己惊出一身汗的,还是只有这小子。
“它真活着呢吗。”郁岸闷声问,“它在哪。”
看他沮丧至极又重获希望的样子,昭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愉悦感,原来自己的存在可以牵动他的情绪。
昭然上身只剩一件背心,手肘自然搭在盘起的膝头,台灯的柔光被他肩膀的肌肉和骨线分割成明暗两半。
“乖乖,你真喜欢它?”昭然向前倾身,挨到一个亲密却不暧昧的距离仔细问他。
“喜欢。”郁岸始终垂着眼皮,不想或是不敢看他,“它宁可自己被太阳晒也要帮我挡住光。”
“但它不是小狗,它有智慧,看上你了是想跟你交配,不是想给你当小狗。”
郁岸沉默消化了一会儿,面试官说得有道理,当时多手怪物的求偶意图很明显,他看得出来。
“那它喜欢我什么?”郁岸终于愿意认真和昭然谈论关于多手怪物。
“它懂什么人类感情啊,在它的视角你就是一颗黑色小煤球,跟它自己形状很像,觉得很般配,所以追求你,你见过公园里用线吊着一张白纸片遛蝴蝶的小孩吗,蝴蝶就是把那张纸片当成老婆了。”
郁岸跟着想象了一下巨大多手怪物的视角,嘴角悄悄翘了翘。
昭然揉了把脸,说他像煤球他好像还挺开心。
“面试官,你这么了解它。”郁岸双手合十贴到昭然身上,“你带我去找它,行吗,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周六日加班都可以。”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昭然挑眉。
郁岸诚恳点头。
“那先把书架收拾了。”
刚刚被郁岸一拳砸裂的书柜门歪在一边,一摞书散乱地砸在地板上。
郁岸立刻蹲到地上收拾起来,把书原样放回柜里,甚至拿螺丝刀认真修起了柜门合页。
“还真有那么喜欢啊。”昭然托着下巴,有点嫉妒,“我不好吗。”
“带我去找它你就好。”郁岸敷衍得很认真。
“它是要你当老婆的啊,你能接受?”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要看见它还活着。”
“我活着。”昭然说。
郁岸修柜门的手停下来,回头怔愣望他。
然后慢慢放下螺丝刀,发了下呆:“你不是想说你就是它吧。”
昭然摊手:“是啊,对啊。”
几秒的沉默,气氛似乎又有些僵硬。
郁岸用力把螺丝刀拍在桌面上,惊堂木似的啪一声响,昭然跟着一颤。
他举起螺丝刀,十字尖怼到昭然下巴上,眼神阴沉:“你捉弄我。”
“我没有,”昭然挺直脊背尽量远离锥尖,哭笑不得,“谁冒充那丑东西……”
十字螺丝刀顶得更重。
“好,好好好,你问问题,你考我,我回答。”昭然无奈仰头。
“我砍掉了多手怪物一只手,砍掉的是左手还是右手?”郁岸冷眼问。
“……”昭然表情纠结,扶着额头苦想。
“说不出来?”郁岸眯眼。
昭然气笑了:“你昨天在我家掉了一根头发,是左边的头发还是右边的头发?这我哪记得住啊。”
“那好,你变回本体给我看看。”郁岸抱臂靠在书桌前,螺丝刀夹在指间转来转去。
“变不了,长大了,就不是颗球了。”
“说白了就是拿不出任何证明吧。”
昭然挠头,拿来平板搜索图片,指着一张刚出生的可爱小奶狗图片:“看这个。”
“狗崽。”
他又翻出与前一只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大型犬:“这个呢。”
郁岸回答:“捷克狼犬。”
“对嘛,”昭然指着可爱胖乎小狗崽解释:“你看到的是这个。”然后指向高大威猛成年捷克狼犬:“我现在是这个。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我怎么给你变回去,你给我变回两岁的样子看看。”
噗嗤。
郁岸没忍住笑出声,又立刻变回臭脸表情,摸了摸鼻子。
昭然撑着膝头问:“终于信了?”
“不信。”
“……”昭然深吸一口气,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证明自己,低下头搓摸手套。有种老婆跟人跑了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跟谁跑了。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证明。”郁岸忽然说,“如果你身上嵌了它的核,你就是在骗我。”
“好主意,随便你搜。”昭然举起双手,从容不迫等他查验。这些年自己一直想方设法伪装成人类,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要想方设法证明自己不是人类。
郁岸一条腿跪上床沿,用螺丝刀尖挑起他背心下摆,挑高,雪白的腹肌和胸膛暴露在外。
腹部的伤疤又裂开了,伤口被反复撕扯化了脓。除了另外两处陈年浅疤之外,他的身体实在找不出一点瑕疵。
郁岸从正面审视到后面,突然趁其不备,从背后偷袭,抓住昭然左腕,拨开手套搭扣,将皮手套猛地掳了下来。
光洁修长的左手袒露在灯光下,指尖和骨节泛着粉色,指甲修剪成完美的圆弧,看起来整齐干净。
昭然转过身面对郁岸,被这场处心积虑的阴谋惊呆了,他怕不是最初疑心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偷袭。
左手晾在两人之间,昭然眼睛睁得老大,愣了几秒以后,从脖颈开始,烫红的颜色蔓到了耳朵根。
他身上确实没有嵌核槽。
郁岸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应激的反应,多手怪物也拥有两只特别的触手,似乎是它的繁殖器官。
“如果是这样的话,” 郁岸直白地摩挲他每一根手指,沿着分明的骨节摸到拳骨上的筋脉,手指插进他指间,“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郁岸将自己的手与他掌心相贴,手指一根一根与他交错,然后握紧,听他的呼吸逐渐粗重紊乱,昭然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被刺激得隐隐变红。
郁岸在昭然面前跪坐下来,凑到他发烫的脸颊边,鼻尖贴近他颈侧嗅闻:“我的确猜测过这个可能。”
“我知道我们的相遇是你的诡计,但我好像,只把与你相关的记忆遗失了。” 郁岸双手搭在他颈后,上半身都和他贴在一起,“你像老照片里被剪掉脸的人,日记也不准提及你的名字。”
自从午夜零点从存尸抽屉里醒来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昭然是自己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郁岸才不会相信他来到古县医院是个巧合,他在等自己,毋庸置疑。
“说谎的人舌头要被钉钉子。”郁岸双腿跨到他腰间,坐在他怀里,亲他的嘴唇,挑开他尖锐的齿缝,哪怕舌头被割出细小的伤口,让这个吻夹杂着轻微的铁锈味。
他呼吸中的木头香味在唇舌交织中渡了过来,熟悉的气味触及记忆,郁岸也终于有了定论——棺木香。
那是年复一年躺在木棺中沁入骨皮的阴香。天长地久以海底木棺为家的怪物,凄凉的气味是他离开家乡时唯一的行李。
郁岸的回应让昭然诧异。
不是恶劣玩弄,也不是恐惧顺从,他的身体突然变得温暖起来,抱着他不再像用力握住一颗炭或一块冰。
昭然珍而重之抱紧怀里人,四肢都在微微发抖,控制不住,完全忘记了一切下流的欲望和技巧,只单纯地享受着皮肤相贴的熨帖慰藉。
“相信我了没。”昭然与他耳语。
“不完全信。”
“怎么才信?”
“嗯……给我看看你现在本体的样子。”
“不要。你没发现所有动物都只有小时候最可爱吗。”
“那我就不信。”
郁岸灵活地从他怀里钻出来,跳下床拉开卧室门跑出去。
昭然怀里空落落的,看着郁岸一溜烟跑走,身上还穿着自己给他换上的卡通猫咪印花短袖和白色短裤。他面相很小,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个好几岁,又是自己养大的,因此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个小孩子教训,可能以后是要少管一些。
满屋子小手都挤在门口看两人打架,见郁岸跑出来,纷纷让出一条路给他,趴在各种家具上小心翼翼地望着,以为他要走了。
酒鬼和疯癫已经钻进冰箱借酒消愁,纯情和害羞掏空家里的花瓶握着小花含泪目送,摆烂跑去衣帽间拖来郁岸的单肩包往地上一扔,离谱直接抱在郁岸脚踝上哭着求他不要走。
只有靠谱淡定如常,在郁岸踮脚够不到储物柜最上沿时,替他取下了最里面的医药箱。
郁岸带着碘伏和纱布回来,浇在昭然开裂的伤口上,清理了一下。
伤口靠下,只能解开裤腰上的纽扣,掀起背心下摆,挂到昭然的尖牙上叫他自己叼着。
昭然低头打量郁岸专注的表情,可是台灯的光映在郁岸侧脸,让他看不清楚。
“我想关上灯。”昭然嘴瓢说出了真实想法。
“关灯我就看不见了。”郁岸头也没抬,“你刚刚出去打架了?”
“嗯。”
昭然从抽屉里拿出绒布戒指盒,递给郁岸:“给你这个。”
打开盒盖,里面安放着魔术师的畸核,红桃A扑克牌图案在琥珀质表面闪着浓雾色银光,一些干透的血粘在盒子中。
这是什么送礼物的好时机吗。
“什么意思。”
他没有接,昭然就一直托着,保持递过去的姿势:“请你别走的意思。”
郁岸瞥了一眼放在他手边的平板,屏幕还亮着,输入光标停在搜索栏里,字刚打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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