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霍祈安把病房全部巡视了才下班。
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池霏苒打电话。
他们两个虽然把证领了,但和甜甜蜜蜜的寻常夫妻的相处模式不一样,就算昨晚他把池霏苒带回过家,她今晚也不见得还会去。
她自己长了腿,会到处跑,只要她一天没把他家当家,他要还想见到她,就还得再给她发送邀请。
于是他只能屈尊给她打电话,问她能不能大发慈悲把今晚的时间空给他。
电话拨出去以后,霍祈安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明显。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顺利地如他所愿。
他明晚开始就要值夜班了,晚上不能随便乱跑,要想跟她一夜温存,这个月最后的机会就是今夜,过了这村,还不知道有没有这店。
因此只能寄希望于今晚能跟她约上。
谁知他的忐忑果然跟第六感挂钩,相当灵验。
池霏苒一接通电话就拒绝了他,语气的确是非常委婉和抱歉:“我今晚有安排了,要陪朋友。你也知道时隔这么久,我刚回国,多的是人抢着给我接风洗尘,我总要跟他们客气客气,联络一下感情。昨晚本就为了见你冷落了朋友,他们现在嚷嚷着让我去了自罚三杯呢。”
照她这么说,她回国哪都没去,先来找他,还是给他脸了?
说得像是天大的恩赐一样。
霍祈安被拒绝后固然是不高兴,却也无法反驳。
毕竟她有人权,不是他的附属品,有她的社交圈再正常不过,况且她说的也没错,她已经陪过他了。
她回国以后第一个见的就是他,足以见得她对他的重视,还要她怎么样?
霍祈安在心里鄙视了一下从始至终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自己,暗自唾弃了一番这舔得过于端正标准的行为,便不再与她讨价还价,径直挂断了电话。
他这边刚挂断了池霏苒的电话,耿汶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出来喝酒喝不喝?劳资今晚要借酒消愁!就你的那位朝三暮四的主儿,今个儿把我气得够呛!你得出来陪我喝两杯泄泄愤!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见面再说!”
说着他吼着报了地址。
“倚竹轩!赶紧过来!不见不散!”
耿汶祺有多气,电话挂得就多快。
霍祈安听着短促的“滴”的一声,一阵无语。
出于职业素养,他早就把酒给戒了,以免遇到不得不请他出的急诊,贻误救治病人的最佳时机。
学医后除了工作团建,他几乎没什么应酬,也从来不认识什么狐朋狗友。
他已经有很久没正儿八经参加饭局了,甚至连餐厅都没去过几次,时下流行的餐饮类型对他来说都很陌生。
堂堂一富贵乡里长大的公子哥,硬是被食堂的大锅饭养了十好几年,再挑食也适应了。
霍祈安定神想了想。
昨晚留池霏苒在家住了一宿,现在回去看到空荡荡的家也是心烦,还不如跟耿汶祺出去,听听池霏苒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把耿汶祺气成这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他这是什么命,摊上个这么不给他省心的女人。
倚竹轩这名字听起来是土里土气,但和鸿宾楼一样是承接政府接待的。
不接待的时候,可谓是花样百出。
今儿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十二花神在大厅里跳水袖舞,明儿评弹、相声、京韵大鼓好戏连台,琵琶、二胡、古筝、竹笛小曲儿轮番上阵,夜夜笙歌。
真应了那句“今日无事勾栏听曲”,还是比清吧里的DJ打碟更高雅的阳春白雪。
尤其是云集了冰肌玉骨的古风美女,吸引的就是世人的俗眼,让整家店都在弘扬国粹和民族文化的旗号下,上升了价值。
不仅是价值观的价值,还是真金白银。
雅间的低消在万元以上。
就这个行情,包厢也日日爆满,有时候有钱也订不到一间包厢。
毕竟在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钱是最不值钱的。
耿汶祺在给餐厅打电话订位时包厢已经被订满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店家给他留了个靠窗的位置。
古色古香的窗格正对着浓稠夜色中的一弯月牙,窗下的盆栽中花开正艳,在夜风中微微摇颤,和着楼下悠扬的丝竹声,别有一番情致。
大老爷们攒局,是忍受不了寂寞的,非要讲热闹和排场。
耿汶祺约霍祈安出来吃饭,不止约他一个人出来,自然是要呼朋引伴,把能叫出来的都叫出来。
不过耿汶祺约的都是早就熟识的老朋友,那些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就被他拉进了黑名单死生不复相见了。
饭局都是有讲究的,从订座到点菜都有学问。
人到中年,血脉觉醒,再好的朋友之间都免不了沾染社会气息,耿汶祺没能订到包厢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一通取笑。
耿汶祺不由为自己申辩:“我一下班就给你们打电话,你们一个个半天不回我。我说去汉斌叠院图个清净,你们非指名点这烟柳之地,到头来还怪我订不到包厢?你们朝窗外看看,楼底下有多少拿着号码牌等座儿的。咱别这么贪心,知足成吗?”
开个玩笑而已,上纲上线就没意思了,取笑他的人没回应他的答复,更没依他所言朝窗外看,只是继续调侃:“我说耿少,什么班还得您亲自上呐。”
所有人里只有和他们格格不入的霍祈安朝窗外排成的长龙看去。
他刚才到的时候店门口只坐着零星几个等位的人,眼下门口聚集的人都快把路堵住了,一直从摆在门口的花篮排到了十字路口的拐角。
还真有好这口的人甘愿等着席位翻桌,起步时长很久,估计没一个钟头进不来。
也不知道是真心喜欢这家店的口味,还是冲着这家店的名气。
但不论缘由是什么,对于这些今晚非进这个门不可的人,等待在他们心里一定是值得的。
耿汶祺今晚本就是来吐苦水的,别人给了他宣泄的出口,他的话匣子不打开都对不起对方的心意。
他“嗐”了一声:“班呢,就一破班,但从事的领域和业务是我喜欢的。我是久仰万克的大名,可惜本科毕业没去工作,当时不懂事,去德国读了研,你们德国留学的含金量的,劳资差点没能顺利毕业,然后回国到一中美合资企业混社会经验,被一美国佬骗,被忽悠着签了五年协议。反正特别曲折辗转。前阵子好不容易被猎头找到,拿到万克的offer,却在公司见到了我的一生之敌!真是大起大落,人生无常!”
说到“一生之敌”时,耿汶祺咬牙切齿地看向霍祈安,心中的愤懑到达了极点。
可霍祈安并不看他,仍旧气定神闲地看着窗外。
耿汶祺心底莫名燃起了一股无名火,瞬息之间蹿了三丈高。
他怒而拍桌:“那个女人简直恬不知耻!你们知道她今天跟我说什么吗?说她不想跟我公平竞争,要我直接给她让道。不然的话,她就到处说我非礼她!”
识趣的已经开始附和着抨击他口中的女人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用余光瞟着霍祈安的反应。
霍祈安是在场的。
作为霍祈安的朋友,他不可能真的当众下霍祈安的面子。
对他来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不能被狗咬了直接打狗主人的脸。
所以他的描述里,并没有指出池霏苒的大名,更没有把池霏苒和霍祈安搭上关系,有一定的虚构成分在。
但他自认为没有添油加醋。
池霏苒就是很可恶!
他对她的控诉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观察霍祈安的反应,就是想知道霍祈安对池霏苒的态度是不是依旧是无底线的纵容。
他实在是不想和一个恋爱脑做兄弟。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他清晰地看见霍祈安皱起了眉,便满意地收回视线。
然而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了端倪。
霍祈安的视线怎么像是定格在了远处,而且久久没未吭声。
他怀着疑惑循着霍祈安的目光看去,发现霍祈安在盯着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人看。
难得。
实在难得。
这哥们儿开窍了,把自己从那棵歪脖树上放下来了?
不对。
他再定睛一看。
靠!
那棵歪脖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恨永远比爱更浓烈。耿汶祺看第二眼时,准确地认出了街上的池霏苒。
真的是——冤家路窄!
不过他高涨的怒火马上熄灭了。
脸上的怒意转而变成了幸灾乐祸。
因为此刻池霏苒不是一个人出现的,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光鲜亮丽,道貌岸然。
他看着面沉如水的霍祈安眼中阴沉晦暗,情绪复杂难言,情不自禁地窃喜。
捉奸捉双。
这回池霏苒被霍祈安捉个正着。
他这个傻兄弟都亲眼见到了,总不会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吧?
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样想着,他连忙给霍祈安找了个出去捉奸的由头,把自己的车钥匙递过去:“祈安,我好像把手机落车上了,你帮我去拿一下吧。”
旁边有人啐他:“要去你自己去啊,霍哥也是你能支使的?”
霍祈安却领了他的好意,接过钥匙起身,离席处理这桩私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