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破局

岑观言从灼热的梦境里醒来,梦里交织着奇怪的色彩,满是炽烈的火焰,火焰中开着红得肆意的花,随后花瓣随火焰的灰烬散落,被风带着从他的唇畔擦过。

圆形冰凉的月亮,被他握在手中。太阳的光也是冰冷的,而后他看着飘摇在空中的红日逐渐熄灭。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夕何夕。

苏复,老者,风寒,长公主……

错杂的思绪交错,然后织成细密的网,最后聚集在一个点上。

递过的茶汤,明明措辞文雅却说自家祖辈耕种的老者,一回到驿站便发作的风寒,还有他浑身发冷时来的苏府医者,以及……独自赴宴的长公主殿下。

苏复此次设宴必定是陷阱,先前的老者很可能便是苏复的属下,甚至是苏复本人!

岑观言从床上翻身爬起,披上外衣,也不管身后叫月的喊声,出了驿站。他拿起纸笔,也不管字体是否端正,几笔写下他大致的猜测,留给半个时辰后才回归来的陈谨。

随后,他向随行的侍卫借了匹快马,如流星般朝城郊别苑飒沓而去。

他骑马并不熟练,髀内侧被马鞍磨得生疼,也只能忍着狂奔向城郊。

昨日他饮的那碗茶汤里放了橘饼乌梅,最开始他以为是容州城当地的饮食习惯,现在想来,是为了遮盖其中几味大热药材的气味。

附子、干姜、肉桂,无非是这几味。共食后短时间内易发热,外人看起来就如突感风寒一样,不过一两日寒热便会自行散去,不是什么要紧的毒。

苏复到底在计划些什么,下点不轻不重的毒,只为了阻止他与长公主共同赴宴吗?

……

顾仪看着面前的两人伉俪情深,眸色覆霜。

没想到的是,弄影把苏复推开,往顾仪身边靠近了一步。

弄影原本的容貌眉角眼梢都透着英气,为了扮作长公主身旁随侍的丫鬟,她特地换了一张脸,秀气有余,温婉可亲。

“主子,我原本以为不是什么要紧事的,当时也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个局面。”

弄影讲了个很长的故事,从她刚到容州开始。

弄影有三张脸,三个名字。

第一张脸,名叫翠岚,是纪家庶女纪月瑶旁不起眼的侍女。

第二张脸,名叫纪月瑶,是原本的纪家小姐逃出容州后无人上花轿的替代品。

第三张脸,是弄影,是先皇后母家沈家培养出的暗卫,是顾仪忠心耿耿的属下。

最开始只是为了打探消息,翠岚出现在最不引人注目的纪月瑶身边,同样谨小慎微,随后遇见了潜入纪家寻找证据的苏复,想着敌人的敌人总归多护着些,顺手打了掩护,

翠岚并没有料到,一向看着沉默谨慎的纪月瑶会计划一个天衣无缝的出逃计划,在知晓她即将被嫁给苏复,作为压制苏复的棋子的大婚当天。

为了避免被纪家审问,或者失去继续待在纪家的机会,翠岚成了纪月瑶,上了当天的花轿。她把纪月瑶的习性学得也有七八成,只是世家子的礼仪是浸入骨髓的优雅,她学不会。

日子一天天地过,日久会生情,作为纪月瑶不愿离开苏复,作为最初的弄影也不愿背叛长公主,依旧传递着纪家的情报。

说完冗长的故事,弄影叹了口气,跪倒在地,等待两个被欺瞒的人对她的审判。

苏复闭着眼,万分踟蹰,才挤出一句话:“傻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翠岚呢……”

当时的苏复少年意气,单枪匹马便敢闯纪府,误入了纪家庶女的院子,倒劳累了其中的小丫鬟替他遮掩行迹,他猜出她不是寻常人,也没想着再相见。

后来被迫娶了纪家小姐,却一眼认出来上花轿的人是当初的她。水到渠成的重逢与日久生情的情谊,也算是成了夫妻。

顾仪咳嗽一声,如今这院子里甜甜蜜蜜,倒显得她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突然,外头传来喧闹声,还夹着穿云低声的解释,随后脚步声靠近,叩响了密室的门。

“苏知州可在,岑某寻您有些私事。”

是岑观言的声音。

顾仪打开了门,撞进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里——岑观言的寒热症还未消退,又忙着赶路,脸上布满了疲态。

眼前的人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乎是看不懂密室里的形势,只是用眼神示意。

苏复今夜的第二次惊讶,依旧很明显。他看着匆匆赶来的岑观言,无言以对。

“苏知州,容我问一句,你今夜的杀招是什么?”岑观言还喘着气,呼吸紊乱,转向苏复,问了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

苏复脸色一白,“岑县令,你不该来此的。”

就如同不该出现在这的苏夫人一样,不该出现在他精心计划的夜宴上,苏夫人该好好地待在府中,岑观言应当寒热发作,留在驿站。

顾仪也整理了思绪,她本就聪慧,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苏复把她和纪家人都聚到此处,肯定是设了局,还是必杀之局。

纪家人死,他以为的丫鬟翠岚不会为卖身契所苦,可以作为纪月瑶继续做他的苏夫人。

她死,容州案只能告一段落,至少不会有人翻出他近几年被胁迫着做过的亏心事。

“苏知州想全盘拿下,看来用的手段不小。”她依旧带着笑意,没有预见死亡的恐惧。

“让我猜一猜?投毒?”

“不对,太显眼了,还很大可能会有漏网之鱼,尤其是最大的两条鱼。”

“放火?此处没有火油的味道,别苑用的紫檀木一时半会儿也烧不起来。”

“看来,是黑/火/药了?”

顾仪看着苏复的脸色一变再变,在她说出“黑/火/药”三个字时,面上的冷静也挂不住了,不敢看向身边的弄影的脸。

“既然是黑/火/药,那还需一个幕后黑手了?”

“本宫和纪家主都是该丧生的,苏知州想必也会受个重伤,看来不在参与宴会的人中。”

她步步紧逼,岑观言刚好插进来一句,接上顾仪的发问。

“苏知州,是羌人吧。容岑某问一句,您为何会想放过我?”

他眼眸清澄,直视着不敢回答的苏复。

顾仪想起昨日苏府内苏复手上的墨迹,和岑观言话里说的奇怪老者,想必墨迹便是老者拿着刚写好的家书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