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八 皇上的爱

这一回的晚膳吃的热闹,就像是大家心里都有一股子火憋的难受,要在饭桌上释放。

压抑啊,兵临城下的压抑,前途未卜的担忧,诸事繁杂的操劳,所有的情绪充斥在皇后和一众的心中。打从被窝里爬起来,皇后就要配合着皇上理事,这么一圈人又要配合着皇后理事。

大伙儿累,身累脑累,心更累。

便也不似往常再守着规矩,岳掌事、于侍中、玫姨还有桦萝皆上了桌。

酒,饮酒,甚地黄酒,果酒,茶酒,清酒全有。

连连干杯的同时,皇后手腕上的小铃铛还在响。只不过这声音比着谈笑风声,可以忽略不计。

我吃饱了挪步到窗前,跪坐在软塌上往外扒着看。

背后的人忙着推杯换盏,这阵势想是要喝到尽兴方休。

天上的一大块乌云像是把巫山搬到了天上。但它还未及盖住整片天。

地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光斑。这光斑也不亮,灰白灰白的,从云的缝隙里漏下来。

然后天上的巫山变大了,变厚了。只肖一霎就把光斑抹去,若天人挥了挥袖子。

但巫山是活动的,时大时小,光斑也时有时无。从有到无,从无到有。就这么反复了一阵,巫山变成了黑山,黑山里住着的黑山老妖召唤来了方圆千里的云泽瘴气,云泽瘴气汇聚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大发糕,要盖到地面上了。

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阿娘随手拧的铃是哪一个。若拧的是用过的风、雨、雷倒也罢,用过无效。可若拧的是雪铃或冰铃可怎么办?

要是雪,就成了七月飞雪。要是冰——,那该是下冰雹,还是会把这万物像冰河一般冻上……

细思极恐,我连忙抽回了想象。

真是胡思乱想啊,它一个小小的铃铛手镯,哪里会有这档子神力!以往戴在身上,也只不过是心理暗示罢了。

和念奕安最后相见那晚有雨,——夏季突然雷阵雨不是很正常吗?!凉苏县守城有龙卷风,——只是那一块山多谷深,冷热二气相驳,形成了一阵“小漩涡”而已!南地雷灾就更不可能了,连绵了一个来月的雷灾,当然是雪灵仙子所说,源自神仙打架而已!

安稳好了自己,心也稍稍宁静了。

侍候晚膳的一个大宫女端着我的碗过来了,坐在我身边柔声道:“公主,您进的太少了,再吃几口吧。”

然后就夹着一块鱼肚肉送到我的嘴边,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外头,随意的一张嘴咬下那块鱼肉,大嚼了起来。

呃——!

“疼!有刺!”

我直接把鱼肉呕了出来,有根刺牢牢扎在了舌头上!

我张着嘴,喉中呜呜。这宫女连忙搁了饭碗,掰着我的嘴紧张的不行:“公主别动,叫奴婢看看。”

玫姨冲过来一耳光把她甩趴下,然后抠着我的嘴直接拔掉了那根鱼刺。我往外漱着口水,伸来的帕子上留下了淡淡的血花。

本来刚刚高兴起来的皇后脸色又唰的暗了,她怒斥道:“贱婢,你是要卡死公主呀!”

大宫女哀声讨饶:“奴婢知错,奴婢方才将鱼肉捻了一遍,确认没刺了才敢喂给公主吃的,这这这,是奴婢一时心乱眼花!请娘娘恕罪!”

岳掌事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拎着她的后脖领子,指着烛台说:“去,手握着蜡烛跪墙角去,今晚上你就是夜灯,一回治好你这手笨的毛病。”

宫女流着泪去握烛了,很快滚烫的蜡油就会淋满她的双手。

但皇后依旧黑着脸,神情严肃,半晌了凝眉道:“感情是本宫今日罚了两个长舌妇,二人心生诅咒,咒到本宫孩儿身上了?”

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阿娘在打仗之前也心神不宁了。

玫姨笑着给我擦完嘴,一拦腰拍了我三下屁股,口中对着地板啐道:“呸呸呸,拍拍就不倒霉了。两个长舌妇受罚,没准吸引了长舌鬼过来凑热闹。这七月本来就是鬼月,有个把不顶事小鬼来淘气没啥紧要的,您只管宽心。”

皇后出了一口气,继续端起酒樽。

此时耳听院子里有内侍喊道:“天啊,下雪了!”

相应声此起彼伏,像是早晨的鸟儿,“下雪?怎么会下雪?”

“是吗是吗?”

我赶紧跑到了院子里,看着半空中的白点潇潇直下,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愣住了。

屋里的人也都站到了廊下,谁人皆是满脸的诧异,“七月飞雪”……

夜幕落下,气温骤降。

压在箱底的棉袄被翻出来套上了身。玫姨口中絮着:“哎呀,今年的新袄还没完工呢,先对付着。”然后继续围着饭桌喝酒。

皇上踩着一地的水泥儿兴高采烈的过来了,他仍是一身夏衣,而胸膛里的高兴像火般直往外窜。

见了我直接抱住飞了一圈,畅快说道:“好孩子,你真是耶耶的福星啊。”

皇后笑着问道:“是何事叫陛下如此开心?”

“菟儿没告诉你吗?她今日出了个好点子,工部已开始全力制造御敌的地雷了!哈哈,雪也是好雪啊,这下了雪,还不得把敌军冻困在半路!”

皇后在皇上面前露出了悲伤之色:“臣妾心里直嘀咕,往常听人说,六月飞雪乃是有冤,现下还捏着把汗呐。”

皇上搂住她:“这可是姐姐多虑了,咱这是七月飞雪,天兵助力!这是喜雪、瑞雪,是上天赐下咱们的好兆头!”

皇后饮的薄醉,红红晕晕的就依在他的怀里,眼睛里突然迸出了泪。

那一点明晃晃的泪星当即刺痛了皇上。

这个满脸喜色的男人瞬间慌了,将怀里的女人搂的更紧:“姐姐哭什么?姐姐可是怕了?我们不怕。我在,你在。就算城破了,我不在了,也会在死前把你偷偷送出宫去。不哭了,啊。”

女人的肩膀在他的怀里抖了起来,他一斜下巴,用侧脸抵住女人的额头,两臂将女人缠紧了,往寝殿慢步挪去。

我不觉潸然泪下。

余光里,谁人不曾涕泗横斜?

我的心中也下起了雪,凌乱的雪呀,我是不是一直都低估了他对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