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一 耳提面命

又是就寝前,阿娘把我叫到了她的寝殿。

我竖着耳朵,警觉十足。

但娘却温柔到令我意外。她拉着我的小手,把我拉到软塌上坐下。殿里灯火已经熄了,与她一样温柔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刚好薄薄铺在我们身上。

娘开口了:“孩子呀,听你父亲说,以前整年都难见你掉一回泪,可现在三天两头都要哭一场,看来这宫里,着实太委屈你了。”

我忽闪着眼,不知道娘想说什么。

娘和我对视一眼,接着说道:“因为南地的战事和突发的瘟疫,圣人忧虑吐蕃会趁机骚动,于是就命凡都督安心戍守西川郡,回京复命的事可再延一延。就势看来,没准上半年他是不会入京了。不如——”

我的心莫名其妙就咚咚响了起来。

娘说到这个节骨眼摸了把我的头:“不如,为娘送你回凉苏县吧?”

我瞬间酸了鼻子:“阿娘不要我了?”

她依旧温柔:“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去吗?回去也好,老夫人就算有了小孙子,也还是疼惜你的。那小姨娘诞下了男丁,兴许就扶正了,到时候她见了你,又多个女儿不是。”

我撇着小嘴:“不,刚和娘相认,我不回去。”

阿娘婉转的笑容收住了,眼神也清冷起来:“不回去?!你每日里百样的不顺心,千般的闹,目的难道不是回家?就这么说定了,明个儿一早,我就叫玫姨为你收拾东西,打点行装。”

我哭了:“您真的不要我了吗?我舍不得娘亲。”

阿娘口气笃定:“不留你在身边了。”

我从软塌滑下来跪在地上,抱着阿娘的腿哭出了声,哽哽咽咽的说道:“再也不闹了,再也不闹了,别赶我走。今天只是吃娘亲的醋了,觉得您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

我的心里一阵绞痛,现在这些话不是再度证明了,她没有那么爱我么?可是脑海中一跳,想起一事来,遂扬起泪眼问道:“阿娘是不是在唬我?李玉菟怎好不在宫里呢?”

可阿娘嗤笑道:“曾经就寄养在凡家,今后接着寄养,有何不可?”

我摇着头:“不好不好,菟儿好不容易有了娘,娘别不要我!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娘呢!”

然后我就哭到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

叫我哭了会儿,她才拿帕子给我擦眼泪,开口道:“你可知你今日当街取闹,意味着什么?再这样下去,别人会说,皇后连自己的女儿都教养不好,如何总领后宫呢。圣人也会对娘看低一眼,这事你参考淑妃和璇公主就该明白。你出了延嘉殿的门,就代表了中宫的颜面,娘在这宫里恪尽职守,如履薄冰了几十年,唯独叛逆过一回,生了你这小崽子。不想前度到底是因为你,搞的声名有损,还险些丢命。但你不记教训,但凡对你放松一丁点,马上就预备着捅祸篓子。娘苦心孤诣的把你带在身边何尝容易,如今外婆和舅舅也来了,总算一家团聚,可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

我把头伏在娘的膝枕上:“菟儿知错了,明白了。只是因为太在乎娘了,所以乱了分寸,以后出了门,一定保持警醒,不给娘添祸。”

给我擦鼻涕的帕子眼看用了两三条,娘笑道:“敢情以前省下的金豆儿,都存着到娘这儿撒呢!”

我也破涕为笑,虽说眼里还噙着星星~

娘扶我起来搂住我:“我就对秋儿好那么一会儿,你至于吗?”

我嘟嘴:“是娘说那一句‘我的大姑娘’气菟儿,要不然也不至如此。”

娘刮我的鼻子:“净赖别人!你可知当时你冲进来的表情,都要吃人了!”

“唔……我没注意。”

“前些天自个还说着,把姐姐接回来吧,能和姐姐好好相处。”

我垂了垂脑袋:“当时动了恻隐之心,说了几句漂亮话嘛!能问问娘亲对她的态度为什么扭转了吗?还是说,从来没把她的错当回事……”

娘训我:“又开始得寸进尺了是不是?再说一遍,凡事都有我的道理和分寸。她做了什么,娘比你更清楚。”

“知道了。”我点点头。

“从明儿开始抄书,一天三十页,晚上我检查。若马虎敷衍,就自己收拾小铺盖卷。”

“我会好好抄的。”

娘摸了摸我的软髻:“好了,今晚上,跟娘睡吧?”

我甜甜的“嗯”。

这一夜,我紧紧的依偎着娘,想起她以前总把手放在我的双螺髻中间,如此这般绵绵不休的细碎光影一段一段在脑中闪过。也,对她要把我送走的话,心有余痛。

转天我正满手墨汁的认真抄书,宫女来报,罚入掖庭的善生求见。

我欣喜的叫宫女带她进来,面对面方知,她是个如此典雅文气的姑娘。身材纤纤,竟与颜阿秋差不多高。

她对我行了大礼,目揣感激的说道:“公主,时至今日才能过来给您请安,奴婢谢过您前番搭救之恩。”

“快坐,看茶。”

不知怎的,她给我一种很放松的感觉。我笑道:“如今可是期满得了赦?”

她恭敬答道:“回公主的话,就方才从掖庭出来。奴婢遵公主之命,每一旬皆试图求见您,可往往总因着各种缘由,不能得见公主。应承抄下的经文,悉数在此。公主生怕奴婢在掖庭小命难保,这才提出了如此要求,公主的厚爱垂怜,善生永生铭记。”

她将厚厚一沓宣纸呈在了我的书桌上,但见字迹娟秀。

我一挥手:“嗐,言重了,我也是做些自认为正确的事。前段时间我不是病着,就是在宫外过年,这又逢雷电四门紧闭,你自然是见不着我的。如今事皆已过,你也要出宫去了。”

善生含羞道:“也没有那么快。虽说天恩有旨,但也要等他……在京中安置妥当才好。”

我端详着她道;“那也快了,昨儿听耶耶说,展君在京城维稳之时,成绩卓然,已调他入了南衙金吾卫,升了中郎将呢。”

善生莞尔一笑,若芙蓉含露。

这时候,阿娘走进我的小书房检查课业,当她瞧见了善生,眼神光粲然一亮,吟吟笑道:“这不是展君小将的一线之缘么?”

善生立马跪地叩拜,口呼凤体万安。

阿娘叹道:“那一日在内官局隔得太远,不得细看。如今一见,果然是个体面明秀的孩子。”

“谢皇后娘娘谬赞。”

“今时从掖庭出来,是要回内官局报到吧?”

善生对阿娘满满的敬畏:“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欲前去。”

阿娘传来岳掌事说道:“皇妹恺恺回宫小住,飞霜阁也不好只有两个粗使宫女伺候。这丫头是个精细人,着她过去吧。”

而后领命谢恩,善生是满满的受宠若惊。

而此时,我们还对阿娘的真实用意,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