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午睡的时间不长,不到半时辰就醒了。睁眼后所见是陌生环境,他心中条件反射般一紧,下意识立即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又忽然意识到,这里是赵府赵簌簌的房间。
他在这里午睡来着。
谢屿抬手扶额,却难掩紧蹙起的双眉,与浮动在眼中的紧张和瞬时的慌张。
他闭眸深呼吸两下,才将紧张戒备的情绪松缓下去。
旁边有脚步声靠近。谢屿皱了下眉:“赵簌簌?”
“赵簌簌在呢。”赵簌簌右手端一只茶杯,左手掀开隔绝卧室与屋内房厅的纱帐,面带微笑走向他。
她将手中茶杯递给他:“刚醒,喝点水润润嗓子。”
谢屿愣了下,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似是在疑惑她为何知晓自己醒了,但还是伸手接过。
赵簌簌看见了他的眼神,解释道:“我听见你坐起身的动静,想着你午睡结束了。”
谢屿抿唇,点了下头:“嗯。”
而后将杯中茶水饮尽。他的确有些渴。
赵簌簌从他手中将水杯拿回去:“要不要再来一杯?”
谢屿点头。
赵簌簌走出纱帐去为他倒水,谢屿顺势起身,跟在她身后离开卧室。
桌上摆着两本书,还有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半臂大小,看起来像是之前赵簌簌提笔描绘时手下的那本。
说是“书”,倒不如说是画册。
谢屿在桌前坐下,赵簌簌便将倒好的茶递到他手边。
赵簌簌坐下后继续看书。
谢屿喝完那杯茶,指着那本黑色封皮的画册:“孤看看?”
赵簌簌笑着抬起头:“好。”
谢屿将那“书”拿过。翻开第一页,是一幅多树梨花簇拥绽放的春景图。梨树旁,有一条长廊,长廊连接的地方,是一座屋舍。
谢屿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画的是赵簌簌的院子。
准确来说,是春天时,赵簌簌院子的模样。
再往后翻,是两个人。模样……似乎是早些时候见到的赵淮天与赵迟迟,赵淮天坐在池塘边甩竿钓鱼,赵迟迟环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
再翻。是一汪池塘。池塘中有荷叶与尚未开放的荷花花苞,荷叶旁,有几尾赤色鲤鱼。
接着翻。是一座八角凉亭,凉亭内坐着三个正在喝茶的人,凉亭外是凑在一起玩耍的四个人。看身上所穿,凉亭内是赵千秋、祝涟芜与秦涟漪,凉亭外,站着的是赵远山,蹲在花丛前的是赵簌簌、赵淮天与赵迟迟。
谢屿一页一页翻阅。画册上所画,大部分场景都在赵府,也有偶尔夹杂在其中的几幅是在赵府外。
每幅画下边,都有清秀娟正字迹写着日期,还有几行当时的小记。
他翻至最新的一页,纸上所画,是枯枝无叶的院子,长廊那一端,有个黑色修长身影。也许是距离太远,那人并未描绘上五官。
看日期,是今日。
画下小记:冬日,院中萧瑟,但有新人至,添新景,增新意。
所以……这是他。
谢屿挑了下眉。
再往后翻,但后面画页是空白。他用手指大概数了数空白页,空白页还不少。
谢屿再将画页倒回去,第一页上图画记录的日子是今年三月初,最后一幅图是今日。也就是说,这是赵簌簌今年画的。
谢屿将画册合上,稍思索会儿后,他出声:“赵簌簌,你别的画在哪里?孤想看看。”
赵簌簌专注看书,没抬头:“基本上都在书架那边,你自己过去翻吧。”
谢屿起身走向书桌那边。
书桌旁便有两座书架,其中一座书架很显然是各类典籍,而且是按照书的颜色与书脊大小排列的。
另外一座,亦是排列有序,但其中摆放不仅有书籍,还有画册与些许画轴。
谢屿视线落在这座书架的第五层。左侧是寻常书本大小的画册,右边却还有五本与他方才所看相同黑色封皮的大画册。
他犹豫了下,将那五本大画册取下。
他坐在书桌前,将那描绘着赵簌簌前几年生活的画册一一翻阅完。她的生活悠闲又有趣,有亲人,有朋友,闲暇时描绘丹青,游山玩水,上元节逛街、放莲花灯,夏日逛庙会、放孔明灯,秋日赏枫叶、吃栗子,冬日还会去泡温泉……
她迄今为止的十几年的生活充满着温馨与欢乐,这些画册上任意一幅画上所描绘的内容,都很好很好。好到……谢屿心底不由自主蔓延出一种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谢屿眼底有丝异样情绪浮现,倏忽将手中画册合上,又将其重重放在了桌上。
他力度没控制好,发出些响动。赵簌簌听见,转头探看向他这边:“殿下,怎么了?”
谢屿抿唇深吸口气,道:“无事,书掉了。”
赵簌簌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谢屿闭上眼眸,放于桌面的双手握成拳,凝神回缓平静情绪。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谢屿立即睁开眼。
铃铛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小姐,是我,我来给您和太子殿下送茶点了。”
赵簌簌应声:“进来吧。”
铃铛这才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个方形大托盘,上边放着三碟糕点与一壶刚煮好不久的热茶。
赵簌簌收了收思绪,赶忙将桌上的书收起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铃铛笑着走向赵簌簌,将托盘中的糕点与热茶放于桌上,又将桌上原本的茶壶拿过放在托盘上。
赵簌簌想起一件事,道:“铃铛,麻烦你去跟我爹娘问一声,我与殿下想要在天黑前回宫,今日的晚饭能不能稍微早点做,早些吃?”
铃铛点头:“我这就去。”
铃铛退出去后,谢屿起身,绕开书桌朝赵簌簌走来。
坐下时,他问:“你有事要赶回去?”
赵簌簌摇头:“我没事。”
“那是为何要天黑前回去?你不想在赵府多待会儿?”
“晚上不太安全,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谢屿有一瞬诧异。
赵簌簌拿过茶杯,为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反正我家就在这里,又不会长腿跑了,以后有时间还是可以再回来的。”
谢屿眯了下眼,望向赵簌簌的眼神里若有所思,却什么也没说。他拿起茶杯,里间滚烫茶水的热意蔓延在茶杯壁上,又传于他手中。
他没喝,只握着茶杯,两眼盯着自茶杯中升腾而起的白色热气,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赵簌簌不解,看了眼他手中紧握的茶杯,又看了眼他的脸色,犹豫了会儿才出声:“殿下,你还好吗?这杯子……不烫手吗?”
谢屿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将茶杯放下。
他转眸看向赵簌簌。
赵簌簌眨了眨眼,眼神淡然平和,静静回看着他。
谢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出声:“赵簌簌,你……”
赵簌簌安静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谢屿抿了下唇,收回看向赵簌簌的目光,继而转移视线看去别处:“算了,没什么。”
赵簌簌挑了下眉:“真的不说了?”
谢屿没接话。
赵簌簌耸了耸肩:“好吧。”
然后她将装着糕点的玉碟往他那边推了推:“那你吃糕点。”
“虽然可能比不上宫里的,但我家厨子做的糕点也很不错,他还会根据时节的不同变换同一种糕点的内馅,每次吃,都能吃出不一样的感觉。你试试。”
谢屿点了下头,而后伸手拿了一块粉色桃花状的糕点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赵簌簌问:“好吃吗?”
“嗯。”谢屿点头,将手中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他又看向赵簌簌:“比宫里的都好吃。”
赵簌簌眼里瞬间有亮光浮现,明显的能看出她此时的欣喜。她眨了眨明亮的眼,笑吟吟道:“真的?比宫里的还好吃?我觉得宫里的糕点也挺好吃的。”
“大概是因为你一直在吃你家里的糕点,忽然吃到宫中糕点,一时新鲜,才觉得好吃。等你在宫里待久了,你就会发现,宫里的御厨做来做去也就会那么些种类的糕点,吃多了,也就腻了。”
“这样啊……”赵簌簌站起身:“那我让家里的厨子多做一些不同种类的糕点,让你带回去吃。”
谢屿一愣,尚未来得及再言其它,赵簌簌便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他望着很快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赵簌簌背影,轻摇了下头,收回视线后又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嘴边咬下。
的确很好吃,是他以前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将剩下半块吃下后,眼角余光瞥到了旁边椅子上的书。那是方才赵簌簌看的格外认真的书。
他伸手将最上面那本拿过。
《广物山河志》。是详细记载大梁境内秀美山河、壮丽名山大川的记地志,分为上中下三册。他手里这本是下册。
谢屿又将另外两本从椅子上拿过来,正好是《广物山河志》的上册与中册。
谢屿翻看上册,有些地方用小字写下了批注,有些地方却是干净无字。他想,有批注的地方大概是赵簌簌去过的,没批注的,便是她尚未去过之地。
三本书册皆有不同数目的批注。他惊讶于她去过不少之地,也有些……羡慕。
他将她的书放回原位。
收回手瞬间,有风从窗涌入,顷刻间吹动书页哗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