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后,两人一同躺在床铺上。
如上次一般,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枕头的距离。但与上次也不同,这回两人从一开始就有各自的被褥。
寝殿中寂静悄然,连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的清楚。
谢屿闭眼平躺,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睡在里侧的赵簌簌盯着漆黑中看了会儿,心中小小的犹豫了下后,小心翼翼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面向谢屿。
她眨了眨眼,轻轻出声:“殿下,你睡着了吗?”
谢屿没睁眼:“没有。”
赵簌簌问:“你的伤好了吗?”
“嗯。”
赵簌簌又问:“现在是不是已经休朝了?”
“嗯。”
赵簌簌再问:“那你现在是不是有时间可以跟我回家去见我爹娘了?”
“……”
谢屿蹙了下眉,眼皮轻动,而后缓缓睁开眼来。他眼珠微动,瞥向赵簌簌那边。
殿内光线幽暗,即使是躺在他身边的人,也无法完全看清楚面容,只隐约能瞧见她面庞轮廓,还有借着殿外微弱月光而隐约瞧见的浅浅笑意。
赵簌簌用被子将自己裹好,又解释道:“我今日收到哥哥从宫外传来的书信,他说,今年过年,爹和娘要带着哥哥去青州拜访我外祖父与外祖母,二娘会领着淮天和迟迟回东境的秦安王府。”
“哥哥在信中问我,我何时能出宫与他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谢屿抿唇。
年节下,赵府众人要去给长辈家拜年,就像寻常人家一样。若是赵簌簌没嫁来东宫,想来是要与她爹娘一起去青州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的。
他眼中有一抹异样情绪闪过,晦暗不明的屋子里看不见他情绪的变化。而后一眨眼,便又将那些本不该出现在他眼里的情绪完整的收敛回去。
他神色随即恢复如常。他问:“你想何时回家?”
“明日。”
谢屿一愣,微诧:“明日?”
“嗯,明日。再过两日,宫中也要忙起来了,到时候你又没有时间出宫了。”
赵簌簌又道:“只是回家吃顿饭,别的也不需要,带着你这个人跟我回去就好了。可以吗?”
谢屿望着赵簌簌,赵簌簌也在话语后静静注视着他,一副乖巧模样等着他的回答。
静默片刻后,他答:“好。”
而后有轻轻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翻身躺回去,平躺后在被褥中抬了下腿,又笑着舒缓一口气:“好了,现在睡觉!”
谢屿瞥向她的目光在她闭上眼睛后才慢慢收回。
他眨眼,抬眸望着眼前的漆黑,又很快将眼闭上。呼吸平稳间,未见波澜,似是很快入睡。
半个时辰后,谢屿被人踹醒。
他无奈睁眼,眼神疲惫,脸上写着无可奈何。
赵簌簌不知何时再次翻身朝向他这边,她睡得熟,被子还被她紧抱在怀里,往旁边踹腿似是她睡梦中的无意识的动作。
谢屿伸手将她往里推去,让她跟自己保持距离。
好不容易再睡着,没多久,身上有沉闷压迫感,胸口好像有重物压着,他呼吸有些艰难。
谢屿再次睁眼。赵簌簌趴在他胸口,与上次几乎相同的姿势,半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完全又是将他当做她睡梦中的抱枕。
谢屿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推着赵簌簌的脑袋将她往旁边推过去。
可才将人弄走,他正欲再睡,赵簌簌一个翻身,又翻滚了回来。手与脚依旧搭在他身上,脑袋慢慢挪过来,又靠在了他胸口。
谢屿:“……”
谢屿再一次深呼吸,将赵簌簌推开后,果断迅速拿着被子和枕头去了软榻。
但这一次的结果也与上次一样。
他躺下后没多久,原本睡在床上的赵簌簌拖带着被子走了过来。丢下被子,然后躺下。
谢屿:“…………”
他扶额,眼底有些许不悦,但脸上却写满了无奈。她这睡觉的习惯是怎么回事?
她是有梦游症吗?
平日里不曾听说为她守夜的宫女说她晚上睡觉会梦游。莺儿也未曾来禀告过这事。这还是……突发性的?!
谢屿心下叹息一声,翻身,背对赵簌簌。
失去熟悉舒坦睡觉支点的赵簌簌滑落,她在他身边左右翻动了两下,然后将脑袋抵在了他后背。
谢屿皱了下眉,唇紧抿,却没动。
靠在他身后的人也没再乱动。
殿内静下来,平稳呼吸间,又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气声响起,而后融于这淡然幽暗中。
清晨。
微光透过窗慢悠悠照进屋内,将屋内陈设一一照明。
软榻上,谢屿平躺着,左侧是挤在他臂弯中睡着的赵簌簌。昨晚睡姿换过多次,最终还是谢屿认命,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睡姿,然后任凭赵簌簌靠过来。
反正不管他怎么睡,赵簌簌都会靠过来。
毕竟,他是“抱枕”。
已是卯时末,寝殿中两人尚未有要醒来的意思。
在殿外等候的莺儿与铃铛对视一眼,两人互相耸了耸肩,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这个时辰,他们两个都应该已经起了。
铃铛小声道:“要不,我们悄悄进去看一眼?”
莺儿有些犹豫。
铃铛又道:“万一他们是不舒服呢?还是看一眼比较放心。若是他们还睡着,我们再悄悄出来就是了。”
莺儿想了想,也有道理。
于是两人凑上前,一人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将寝殿门推开,蹑手蹑脚进了寝殿,看看主子们这会儿还不起,是不是身体不适。
进去后,却看见在软榻上睡着未醒的两个人。
谢屿搂着赵簌簌肩膀,赵簌簌靠在他怀里,看似睡相温馨。没有不适的模样,想来只是太过疲倦,所以要多睡会儿。
铃铛与莺儿再次对视,眼里都有些惊喜之色。她们点了下头,默默退出了寝殿。
寝殿门关上时,铃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问莺儿:“他们为何放着大床不睡,要挤在软榻上?那软榻原本好像只能躺一个人吧。”
莺儿笑着:“谁知道呢。”
谢屿与赵簌簌在半个时辰后醒来。
赵簌簌睡得有些迷糊,似是睡得比平日要久,反而越睡越困。她坐在软榻上,略显茫然的揉了揉眼睛。
她记得自己昨晚是睡在床上的,是何时跑到软榻上来的?
她抬头看向正在穿衣的谢屿,眉头皱了皱,正欲询问怎么回事时,背对着她的谢屿却忽然开口:“赵簌簌,你是不是有梦游症?”
“啊?”赵簌簌倏忽诧异,眼睛都睁大了些,尽显疑惑:“梦游症?我?”
谢屿转过身来看向她,眼神坚定:“对,你。”
“……”赵簌簌眨了眨眼,自我怀疑似的抬手摸了摸脑袋,嘴唇轻动,喃喃自语着:“我……梦游?”
有吗?
她睡相不太好是真的,但梦游……应该没有吧。若是有的话,家里人不可能不告诉自己,毕竟,这还是有些危险的事。
见赵簌簌一脸困惑模样,谢屿想,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
罢了。
谢屿道:“孤现在去让周津平准备马车,顺便派人提前去赵府知会一声我们会回去的事。你收拾一下,吃些东西,待准备好了,孤会让人来唤你。”
赵簌簌愣了下,眉头带着惊喜之意往上挑了挑。她笑着点头:“好。”
巳时初,谢屿带着赵簌簌出宫去往赵府。
两日前已休朝,堆积的事情也已经完成,倒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谢屿敛回心绪,拿起手边的书看。
赵簌簌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本山水花草的画册集欣赏着。
谢屿忽然出声:“谢嫣然今年多大?”
赵簌簌一愣,手里拿着的画册抖了那么两下,而后僵住。她眨了下眼,小心翼翼看向谢屿。
谢屿瞥了她一眼,又看回手中书:“回答问题。”
赵簌簌撇了撇嘴。她还以为这事过去了呢……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个随机抽查。还好之前她都背下来了。
“十九。”她答。
谢屿又问:“谢璋是谁?”
赵簌簌抿了下唇:“是严王,皇后所生。”
也是曾经的太子。更是如今这位太子殿下的敌人。
“在众皇子中,他排第几?”
“第二。”
“大皇子是谁?”
“……”赵簌簌一时没立刻想起来,稍微回想了会儿,才出声答:“谢、谢巍?”
“他有封王吗?”
“没有。至今仍是大皇子身份。”
谢屿再问:“瑞贵妃的名字是什么?”
赵簌簌答:“夏芮然。”
“多大?”
“四十。”
谢屿转头看向赵簌簌:“看来背的还行。”
赵簌簌露出笑容:“还好还好。”
“名簿烧掉了吗?”
赵簌簌点头:“烧掉了。”
“嗯。”
谢屿重新看书,赵簌簌敛了敛心神,也将手里的画册重新抬起,继续看。
之后一路无言。
马车停下,很快有敲马车车窗的声音响起。而后何轩文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殿下,赵府到了。”
谢屿将手中书放下:“知道了。”
赵簌簌瞬间将画册放下,欣喜赫然:“到家啦!”
谢屿随赵簌簌下马车,立身于威严相府门前。
他稍稍仰头望着镶金雕刻的“赵府”牌匾,似从那府中空中看到了赵千秋、祝涟芜与秦涟漪,还有在他们身后扩大、威压十足的赵寒松、祝允邈与秦安王。
威压强权之下,与他们相比,他的身影倏忽显得渺小。
他们巍然矗立,而他不过身形一点。
“殿下?”赵簌簌出声提醒。
谢屿回过神来,嗓音淡淡:“相府,果然威严赫赫,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