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肆周走到了人群后方,短暂地扫了舞台上的女生半秒,转开了视线。
正百无聊赖准备抽出打火机时,肩膀被人搭了一下,许肆周侧身回眸,蒋科也跟了过来。
“周末订了两球桌。”
“嗯。”许肆周懒懒地应。
“在这抽?”蒋科伸手捞他一根烟,“不怕死?”
许肆周单手插着校服裤兜,没答。
“哦。”过了一会蒋科说,“老李走了。”
许肆周点燃打火机,蒋科正好从舞台上收回视线,嬉笑着逗他一句:“看看,多美一妞啊,不喜欢?我可听说有好几个职高的正在追她,你真舍得?”
“随便。”
灰白色烟雾袅袅上升,许肆周面无表情的答,那语气再明显不过,老子不在乎。蒋科啧啧两声:“难怪学校里都在传,说没人能在许肆周手底下熬过一周,真的假的?”
许肆周抖一截烟灰,笑:“你试试?”
“试你妈。”蒋科一拳捶在许肆周肩膀上,许肆周八风不动站在夜色里,没躲他这一拳。
蒋科惯来话多,看着舞台上的聂潇潇还在感慨:“唉,就俩星期前,咱班的左渔还是公认的校花。”
许肆周没说话,像是不感兴趣。蒋科继续说:“你还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吧,以前咱们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就数她了。现在一直戴着口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毁容了。”
“谁?”
“什么谁?”蒋科一愣,手一指,“就左渔啊,刚坐你前面那个。”
许肆周跟着看过去,脑海里闪过刚刚那幕。
少女额角贴着纱布,下半张脸戴着口罩,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挺亮的,但望向他的那一刻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慌得不行。
虽然只是一瞬间,很短暂,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许肆周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抬手,指骨按在后颈棘突处,仰头扭了扭脖子,问:“她叫左渔?”
“是啊,我们也叫她小鱼鱼。”蒋科刚点完头,一群人朝他们走来,其中一人还猛的扑上了许肆周后背,挂在他身上像个人形玩偶一样,伴随着一句外放的游戏提示音:“快点吧,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是孙益。
孙益拿着手机在玩棋牌游戏,看着系统弹出的“三连败”,悲切地哀嚎一声:“艹,又输了,不玩了。”
他从许肆周身上跳下来,朝众人怂恿道:“走,咱去打lol。”
“叫两声爹,给你赢回来。”蒋科对着他插科打诨。
“滚。”孙益不留情,“我是你爹。”
这个时候的晚会已经进入了中后场,老师已经走了大半,人群的纪律渐渐散了许多,各班队伍后方站满了三五成群的学生,分散在偌大的操场,各自嬉笑打闹。回敬完蒋科,孙益推着周围人继续鼓动道:“撸啊撸,玩不玩?”
“看肆哥,肆哥不去,我不去。”
“为啥?”
“就你那二吊子操作,不是白送人头吗!”
男生耸着肩膀无奈:“你但凡有肆哥那脑子,懂点儿预判……”
孙益嗤一声打断他,径直看向身边的“大腿”扯出笑脸:“阿肆,走不走?”
许肆周这会儿正低头按着手机,没抬眼:“今天不打。”
屏幕上是刚弹出的一条短信——阿肆,来教学楼门口一趟呗。
“别呀,”孙益抱住人,“反正老李都走了,不等晚会结束,现在就逃,怎么样?”
许肆周这才撩起眼皮问:“陈仲远哪去了?”
“啊?”周围的人,包括孙益,都被问得一愣。
“十分钟前还在这的,不见了吗?”有人说。
听见声音,其他人都四处张望,开始找人,只有蒋科凑过来八卦:“找他什么事啊?”
许肆周收起手机,转身前撂下一句:“他找我。”
操场上人头攒动,远远的可以看见教学楼门口站着两个人影,但夜色中隔着距离根本看不清脸,许肆周扔掉烟头,双手插兜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近之后确实是陈仲远在那,正殷勤地向他面前的女生献笑,那女生则抱着臂,大冬天穿着丝袜短裙,一脸高冷地站在夜色中。
许肆周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闲庭信步地走过去,问陈仲远:“什么事?”
“阿肆,”陈仲远不太自然地摸了把头发,轻咳一声才开口,“这个是叶群,恫山一中的,跟咱们同级。”
“你好。”叶群勾着妩媚的笑,掌心朝上向他递出手,同时侧了侧头,语调缠绵,“久仰大名,许肆周。”
打这一句招呼时,叶群特意将许肆周三个字唤得很重,眉眼稍垂,有意无意地朝他流露出一种特别的讯号,陈仲远看见这一幕,表情僵硬地摸了摸鼻子。
“嗯。”许肆周懒懒地应,丝毫没有伸手的打算,继续看向陈仲远,“球场见。”
说完转身要走,两个人同时喊住了他。
“阿肆。”
“等一下!”
许肆周回身,面无表情地等着。
“许肆周,假装看不见我?对我没兴趣?”女生耳环在风里吹得晃晃悠悠,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看见了,”许肆周退后半步,“确实没兴趣。”
他肩膀一角虚虚地倚靠在楼梯转角,说话直接得可怕。
叶群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仍旧不死心:“我听说你交女朋友不讲感情,那和我试试?”
“哪听来的?”许肆周看了陈仲远一眼,笑着问,事不关己的模样,但笑意寡淡疏离。叶群看他斜斜勾起的唇角,差点陷了进去。
飞快地撩了一下头发,叶群挑了挑眉巧妙接他的话:“都这么传呀,不过,和我谈谈,说不定你会破了这个传闻。”
“那就这么传着呗。”许肆周无所谓,“外头还传追我的女人从这排到二中,你信的话你也去排队。”
左渔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撞见的许肆周,在操场坐久了,她觉得有点儿冷于是便跑回教室拿外套,没成想拿完衣服才出教室,就碰上这一幕。
少年堵在那,声音又冷又拽,左渔捏着袖口,突然进退不得。
“许肆周,讲真的,我想追你!”女生难以相信他竟然真的撇下自己转身离开,急急地唤他一声,声音清亮婉转,毫不掩饰。
左渔震惊于她的大胆,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
只是她刚从楼梯口探出半个头,就被底下的男生女生发现了,两个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左渔吓得快速缩了回去。
许肆周也跟着回过视线,目光在楼梯口停留了两秒,摆摆手,转身走人。
“我说了,对你没兴趣。”
左渔靠在墙角,听见底下少年的声音渐远了,又过了许久没听见声音,便以为人都走了,刚准备走下楼梯,却突然听见男生叹气。
“为什么这么喜欢许肆周啊?听说他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女生笑了下,“你讨厌许肆周?”
“不是,怎么说呢,他是一个很难形容的人。”男生声音有点哑,“说他是好人吧,好像经常换女朋友,说他是坏人吧,他也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反而挺磊落的,该出头时出头,头脑很聪明,才来不到一个月,倒是收拢了大把人心。”
“瞧,看起来这么混不吝的一个人,”女生顿了顿,“你也只数落出了这么一个缺点。”
“那这个缺点不应该是你最介意的吗?”
“陈仲远,我前男友不少,这么说我也挺玩弄男生感情的。”底下女生的语气不以为然,隔一会,反问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把他这个缺点改过来呢?”
二零一三年的最后几个小时,左渔发觉自己不小心偷听了一场外校女生的告白,还是女追男被拒绝的那种。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左渔只觉得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许肆周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
刚回到操场,秋摇就朝她迎上来:“渔渔,你去拿衣服怎么去了那么久?”
“噢,”左渔捏着拉链小声说,“刚顺道上了个厕所。”
她几乎不撒谎,但没敢说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毕竟表白被拒好像挺丢面子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秋摇点头,没怀疑:“你再不回来就赶不上最后一首歌了。”
“啊,晚会要结束了吗?”
“是啊,最后一首歌了。”秋摇挽着她的手回到了班级队伍里。
操场上已经没有人坐着了,大家都站在黯黑无边的天色里,三三两两的聊着天,不约而同地等着晚会结束。
直到舞台音响传出歌曲前奏,左渔侧耳倾听了会,辨认出歌名。
那是2013年最火的一首歌,表演者唱的是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噢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这歌声仿佛自带混响,立刻盖过了台下的嘈杂。低沉干净的音色在回响,前两句歌词还没唱完,底下的说话声纷纷停了下来,那些早已错开的目光重新聚焦。
“噢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现场的灯光越来越暗,就连台下玩手机的人也不知不觉熄了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人群出现了很低的跟唱声,伴随着吉他唱到高潮时,左渔也被这氛围所渲染,不知不觉挽紧了秋摇的手臂。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噢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那时候学校管得严,没有人敢拿出手机开闪光灯,漆黑的夜里没有可以挥舞的荧光棒,但那一阵阵声浪,从夜风里涌进耳膜,台上的表演者歇斯底里吼出歌词,一切好像定格在青春最惬意的时光里。
2022年网络流行起一个问题:“好奇怪,校园广播放的歌总比耳机里的好听。”
那时候,左渔没想过后来某乎上的回答会如此应景——
[因为眼睛所及之处就是mv啊。]
[满眼望去,眼前人就是主角。]
[正是青春,赋予了这画面——一层朦胧却不可捉摸的滤镜。]
在这样动容的情景里,秋摇轻轻碰了碰她,唤她:“渔渔。”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露出来,秋摇贴着她的左臂,嗓音含羞,可是讲出来的话,对于当时的左渔来说却是惊天重磅。
她说:“我好像有喜欢的男生了。”
左渔先是一愣,紧接着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回过头:“啊?”
秋摇说这句话时,眼神望着操场最边上的一方篮球场,左渔巡着她的视线望去,骤然看见人群里最出众的一抹身影。少年宽肩长腿,身形优越,手腕前屈,肩上发力,驾轻就熟地摆出一个投篮姿势。
月光疏浅地照在他身上,他的腕关节轻轻一翻,篮球就听话地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出去,随着他转身时精准入网,周围的队友欢呼地拍了几下掌,纷纷说:“肆哥,这干净利落的三分球!牛逼!”
“是许肆周吗?”左渔下意识地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