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的孩子们趴在窗边看着屋里两人对坐,男人墨色大褂,手中拿着书卷坐在桌前,女人一席粉裙,坐在他身旁,裙摆好似桃花,她将书桌腾出一块空地,将竹篮中的糕点拿出来放在桌上,倒了杯茶放在男人手边。
“孟哥,歇歇吧。”男人抬头,轻轻点点头,托起茶杯放在嘴边轻抿一口,清茶的香气在舌尖蔓延。
孩子们趴在窗边,看的不亦乐乎,屋中坐在桌前的男人是他们的教书先生,孟鹤堂,孟鹤堂身边的姑娘姓仇,名叫仇思意,自从半年前仇家与孟家定亲,书院里的孩子们便时常能看到这位温柔的准师娘。
“孟哥,今日难得空闲,听说茶馆来了位说书先生,说的好还会弹三弦,不如我们去看看吧。”仇思意将胳膊撑在桌上,歪着脑袋看着孟鹤堂,眉宇间透出些小姑娘般的期待。
孟鹤堂微挑眉间,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声道:“既然想去,便去吧。”小丫头这么盼着,他怎么好意思让她失望。
孩子们得了半天假,风风火火的出去玩了。孟鹤堂出生书香门第,仇思意的父亲是翰林院学士,两人站一起就透着一股文绉绉的书生气。
在外人看来,两人是天造地设的良缘,仇思意总因为旁人羡慕的眼光暗自高兴,孟鹤堂却只是僵硬的陪笑。反正人们只求面子上光鲜亮丽,至于里子是否阴烂腐败,根本无人问津。
二人走进茶楼,小二将两人带上阁楼,赏了银子,坐在阁楼正中间最好的位置。
一壶清茶,四色点心,孟鹤堂轻摇折扇,看着阁楼的红木柱子发呆。
惊堂木一声,茶楼静了下来。
孟鹤堂扭头去看,却在看到楼下桌前的紫色大褂的人儿时猛地怔了一下。
仇思意发现他的不对劲,小心问道:“没事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强压住眼中的欣喜,摇了摇头。
即使极力控制,嘴角还是忍不住挑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向楼下看了一眼,心中一阵狂喜。是他,这些年一直念着的,他不会认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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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的人都散了
“思意,我有些事要忙,你先自己回去吧,小翠,送你家小姐回府。”孟鹤堂站起身道,不等仇思意开口,就迫不及待的拿起折扇,下楼去了。
“可是..”他走的太快,仇思意没来得及叫住他:“父亲叫你去..商量婚事啊..”
认识这些年,她也从未见过孟鹤堂这般焦急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孟鹤堂顺着刚刚看见的方向一路追过去,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坐在包子铺里肉乎乎的身影。
他快步上前,停在那人面前,那人也注意到他,抬头:“您是?”他刚想开口就被噎了回去..
他没认出自己..心中本来存了好多话要说,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尴尬至极。
“九良,我是你孟哥啊,孟鹤堂。”他坚持介绍自己,面前的人才恍然大悟,像是想起了什么。
“先生是您啊...好久不见。”语气中没有他期待的兴奋与惊讶,反而是异常平静。
面前的人是他幼时的玩伴,隔壁巷子里的小孩,姓周,名叫九良。
比他小几岁,小时候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当小尾巴,后来在一天清晨,孟鹤堂看见了他家空荡荡的宅子,从此以后就再没见过他。
多年后的重逢,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却...“客官,您的包子,您的粥。”小二过来将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和白粥放在他面前。
“一起吃点吗?”周九良抬起头,平静的对他发出邀请。
“啊?好啊。”孟鹤堂急忙坐在身边,周九良拿起筷子夹起肉包放入嘴里。
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默。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啊?”孟鹤堂搓搓腿,笑着对周九良道。
周九良低头喝粥:“找您?”
他疑惑的语气让孟鹤堂心里一酸,是啊,两人无亲无故的...最多也就算个小时候认识,人家回京城也不一定非要找自己啊。
再次沉默周九良快速将笼里的包子吃完,喝了几口粥将铜钱放在桌上,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
“听说孟哥要成亲了,这次小弟来的仓促,没带什么礼物,只有这个,望先生海涵。”他看孟鹤堂没有要接的意思,就将香囊放在了桌上,背起一旁的三弦,转身离去。
孟鹤堂看着桌上的香囊,眼泪湿润了眼眶,这是小时候他为周九良绣的,想不到他留到现在。
往后的日子,孟鹤堂无心教书,日日泡在茶馆里听书,像纨绔公子本是在酒楼一掷千金,谁能想到茶楼也来了个出手阔绰的,给说书的打赏银两毫不手软,还变着法的给后台送礼。
那日回去,孟父告诉他要将他与仇小姐的婚期提上日程,一向性子温和的他第一次当着所有长辈的面与父亲顶嘴,说他不想娶仇家小姐。
这温润如玉的公子突然性情大变,孟家长辈自然奇怪,便派人下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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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下了大雨,茶馆里不少避雨的。
周九良手中的三弦和雨声混合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最后一次了...”孟鹤堂擦擦眼角的泪,看着楼下的周九良。
前些日子,他在家与父母坦白他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人其实是幼时的玩伴时,父亲便卧床不起,母亲不分昼夜的守在父亲榻旁,叹气一声接着一声。
今日最后一次来茶馆,过几天,他便要成亲了。
这些年看着周九良圆润了不少,他也就放心了,小时候因为太瘦,周九良总是生病,生病了就爱哭闹,非要让他来陪。
现在...也不需要他了吧...
我对你的爱只能藏在身体的最深处。
演出结束小二忙着打扫桌子,见他上来,毕恭毕敬的叫了句:“小先生。”
周九良点头,走到桌前,那是孟鹤堂每次来都会坐的位置。
桌上的茶杯中还残留些淡绿的茶,他拿起杯子,放到嘴角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茶已经凉了,苦涩,还刺的嗓子生疼。
“怎么喜欢喝这么苦的东西。”放下杯子低头轻笑。
孟家少爷和仇家小姐的婚事提前了,两家喜结连理,是全城都知道的事。
可穿上大红喜袍那天,孟少爷并不开心。
“蠢货,你哭丧着脸,是要让新娘子成为全城的笑柄吗?”父亲严厉的骂声在耳边响起。
他一向习惯将情绪藏在心底,可今天...
就算万般不愿,嘴角还是勾起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不能拥心爱之人入怀,这场联姻的唯一意义,就是传宗接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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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齐鸣,锣鼓声喧,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北京城。
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泪。
“傻子...”周九良攥紧拳头,低头骂了一句:“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年父亲犯事被捕,母亲带他连夜离开京城回到老家,回老家不久后就传来父亲死在牢中的消息,母亲抑郁成疾一病不起,不久便与世长辞。
他一人流离,得一位说书先生收养,授业,说书先生辞世后,他一路颠沛,靠给人说书唱曲讨生活。受尽苦头,只为回到京城,见他一面。
可当他终于握着香囊来到京城时,却在孟府门口,听到了他定亲的消息。
那一瞬间心如死灰,好像这么多年自己心心念念的视为活下去的信念的在别人眼里只是一段普通的过往罢了。
所以在见到孟鹤堂时,他拼尽全力压制住喜悦,没让他透出来半点。
可孟鹤堂却没有看见,转角之后,他抱着三弦端在地上哭的喘不上气。
“先生...”周九良抱紧怀里的三弦,心被身后的鞭炮声炸了个稀碎。
“今后,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您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