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了二十来分钟,停在山脚的一家中式餐厅。
现在临近晚上十点,餐厅竟然还开着门。
走过门口的一片小竹林,桥下溪水潺潺,在黑夜里静静的流淌着,餐厅门口暖黄色的灯光照着这一路小桥流水,曲通幽径。
一家非常典型的苏式小餐馆。
服务员带他们到二楼坐下,临窗,微风徐徐的拂在脸颊上。
“你看看想吃什么。”李秉初把菜单递到云黎手边。
菜单也很有新意,滚轴式,每翻开一道都有一个独具特色的小书签。
云黎视线不由被吸引过去。
“现在这个时间,什么菜都还可以点吗?”云黎问。
“可以。”李秉初点头。
这家店难道是二十四小时都开着门吗?
云黎心里这样想,思索着刚刚一路进来,除了他们两个和服务员,好像也没看见其他人。
她本来不觉得饿,现在翻看这菜单,久未进食的肚子突然变得饥饿起来,这种感觉的到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很想进食。
云黎点了一道泉水牛肉,一道风肉炖春笋,另外还有两道时蔬,和一碟莲藕酥。
她把菜单递还给李秉初。
李秉初伸手接过,没再加菜。
他其实并没有这么晚还吃东西的习惯,只是他今天特地订了这家店,就算再晚,还是要过来。
菜品不多,上菜速度也很快。
云黎拿起筷子准备吃的时候,看了对面的李秉初一眼,他正垂眸,往碗里夹菜,并没有注意她的动作。
云黎默默松了口气,这才放心的开始吃。
牛肉很嫩,春笋格外的鲜,就连普通的小白菜,也新鲜入味,吃起来比其它地方的更加好吃。
总之非常合云黎的胃口。
这样偏僻的店,也不知道李秉初是怎么找到的,还那么恰巧就是她的口味,云黎吃了大半碗饭,还能够再来一碗,她想着要记下地址,下次有时间,还要再过来吃。
几道菜被他们吃得差不多,那道春笋几乎是光盘。
云黎意犹未尽,甚至还想再打包一份春笋回去,明天继续吃。
不过想想,这样的菜品,只有现做的才好吃,过夜的话,味道肯定大打折扣。
她于是很快放弃这个想法。
“喜欢这个?”李秉初看出她的想法,“那再点一份。”
云黎还没来得及拒绝,李秉初已经让服务员再上一份。
“小叔,我,我不用了。”云黎不好意思,这显得她有多馋一样。
李秉初淡声:“一道菜而已。”
一道菜而已。
李秉初的语气在告诉她,这只是一件平常又简单的事,想吃就吃,喜欢就多吃。
没什么大不了。
云黎尽管肚子已经很撑,她还是又吃完了一盘炖春笋。
其实她大有点放纵自己的意思。
今天是她的生日,本该是个高高兴兴的日子。
可是她呢?
她在虚假的寒暄和关怀中吃了食之无味的一餐,一场专门为她准备的鸿门宴,每个人都心思各异,都在打她的主意。
甚至于是她的亲生父亲,也一点没有想在这天放过她。
她下午工作的时候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但现在迎着夜风,那些低落的情绪不可避免的钻进她的脑子里,占领属于她大脑的每一个缝隙,让她根本甩不掉。
云黎默默低下了头。
李秉初仿若能看透她的一切情绪,云黎尽力的掩饰,不想在别人面前丢脸。
“我听港港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听到这句话,云黎陡然抬头。
李秉初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云黎心里升起惊讶,她没想到的是,李秉初就算知道,竟然也还会记得这件事。
他看着她,从手边拿起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
这个木盒子初看平平无奇,细看盒身花纹很精致,这个大小......让云黎不由好奇里面是什么。
李秉初说:“本来是准备给你的,正好撞上今天了,就当作给你的生日礼物。”
云黎更好奇了。
她看了眼李秉初,目光又移回到木盒上。
她小心的打开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雕刻专门用的刻刀。
各种常用的种类都有,刀身红色的樱桃木,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刀柄处印有白色铃兰,给沉闷的刀具增添了一抹欣喜的亮色。
“我有个东阳的朋友,前段时间送我这一套刻刀,我拿着没用,送你正好。”
李秉初的话中完全挑不出任何问题,似乎就是来自长辈随手的记挂,一套刻刀,说不上来有多贵重,并不会给人多少的心理负担。
还正好是云黎所需要的。
她之前那套刀具,其实用了好几年,重新打磨过四五次也没换,刀柄也被摩擦得很旧,是因为到底是用顺手的东西,一是懒得换,二也是因为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用的。
李秉初送她的这套,一眼就长在她的审美上。
云黎是喜欢的。
来自长辈的心意,云黎没再推脱,她收下来。
“谢谢小叔。”
合上盖子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在她生日这天,收到唯一能让她心情好的礼物,竟然是来自李秉初的。
心里的感慨在那一瞬间翻涌,难言的酸涩感从她心间涌上,云黎手指微微颤抖,她垂眼,风吹过她眼睫,那霎那,她感觉到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云黎眨了眨眼睛,努力忍住酸涩下狂涨的泪水。
她眼尾泛红,眼泪被她硬生生忍了下去。
李秉初起身。
他往窗外的方向走,抬眼看向远方,沉默的,给她留下一个空间。
他的背影停在那里,给云黎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她感觉自己沉到了山谷里,幽深,寂静,却也安全。
眼泪悄无声息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李秉初眼色里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静静看着楼下那片竹林下,清泉冷寂,安静的空气里,他听到身后传来很细的抽泣声。
他的某种情绪在这样的抽泣声中逐渐到达了一个顶峰。
李秉初摸到口袋,他手指摸到打火机,顿了下,手又收回来。
他心口像闷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
他活了三十来年,什么事没遇上过,于他而言,无论是烦闷的,喜悦的,那些情绪早就能在到达他心底前被缓慢抚平。
风吹过他指尖,打了个旋,近乎蛮横的吹进他心里。
他下午给她发消息她迟迟不回,那时候他就已经在她工作室楼下等着,只一条消息发过去,没有再发第二条,一直等了四个小时,等到他回消息。
她出来时,看见她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心情不好。
是那种倔强的,执拗的,属于云黎的糟糕情绪。
李秉初并不知道她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他也没有过问的立场。
直到这一刻,坚韧的像小草一样的云黎,甚至在他面前忍不住要哭。
他没敢回头看到她的眼泪。
他周身都沉默,直到他神情也甚至僵硬。
李秉初在心里计算时间。
一秒,两秒……
五十二秒。
抽泣声没有超过一分钟。
她忍不住,还是努力控制自己了,只不过在这时候刚好找到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于是才一股脑的要把它们发泄出来。
她的委屈那么明显。
云黎低着头,擦了擦眼泪,风也吹到她的脸颊上,她突然有点庆幸,李秉初带她来了这里。
至少像是一个能暂时逃离现实的地方。
“谢谢。”云黎低低出声。
李秉初转过身。
他淡淡看着云黎,问:“今天吃蛋糕了吗?”
云黎摇头。
李秉初到走廊上,和服务员说了几句,随后他再进来,手上拿了个巴掌大的小蛋糕。
仅有的一根蜡烛,他把它插在蛋糕上,拿出打火机点火。
火光闪了下,小小的火苗燃烧起来。
“许个愿吧。”
云黎闭上眼睛。
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什么愿望,也许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顺利一点,五秒过去,云黎睁眼,吹灭蜡烛。
“生日快乐。”
李秉初声音有点冷,甚至听起来语气不好,他的情绪难以被揣摩,但云黎心上的难过却散去不少。
蛋糕没有多么华丽,小小的一块却承托住了她所有的心脏落点,让她在漂泊中得以短暂的歇息。
云黎甚至会更喜欢面前这个小而简单的蛋糕。
回程的路上很安静。
车里没有放任何音乐,临近十二点,他们待在这车内狭小的空间,气氛有些凝重深沉。
云黎想到那天李秉初说的话,她突然问:“您说可以帮我,能怎么帮我?”
李秉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开始察觉到,云黎今天这糟糕情绪的由来。
“我能做到的。”
他这话份量很重,毕竟以李秉初的能力,他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但凡是云黎能提出的,他几乎都可以做到。
云黎从来不敢去怀疑他说的话。
可她凭什么要让李秉初帮她呢?
云黎总喜欢把任何事看得太清楚,可目前这一件却也有她不明白的地方,她终于忍不住问:“那您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是港港的好朋友?”
港港是李家唯一的小辈,家里所有的长辈都宠着她,就算是严厉如李秉初,也是极其护内。
李秉初没有马上回答。
车转过弯,他的脸色彻底沉在夜色中,“港港的朋友很多。”
港港的朋友很多。
他却只是帮她的忙。
云黎联想到这层意思,心霎地快跳了一下,但马上又为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而惭愧。
李秉初是长辈,他对她多有照拂,当然是因为港港,不然,他根本都没必要搭理她。
这个话题云黎没有再继续。
车停在工作室楼下时刚好十二点。
云黎对李秉初再三道谢,她下车时,李秉初转头看过来,说:“如果真的需要我帮忙,随时发消息给我。”
没等云黎说话,他又说:“我最近会出差,消息可能没办法回复得及时。”
云黎僵硬的点了点头。
李秉初在车内看向她的背影。
夜风吹进他心口的那股闷气,还沉重的郁结在原地。
他今晚或许再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