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家庭聚会,云黎本不想参加。
她的工作室最近清闲,但她要忙毕业论文,进度条实在缓慢,还没有完成初稿。
她的“学术垃圾”怎么配发给导师看。
但下午钟义康给她打电话,说今天也是她梁姨生日,她要是不来,梁姨会多想。
这些年钟义康也用多了这样的借口,总是以家庭和睦来绑架她,他抓透了云黎的性格,知道她不争不抢,不爱计较,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妥协。
果然,云黎答应了。
下午五点,她准时到了梵园。
天色雾沉,天际黑压压,是要下雨的前兆。
包厢订在二楼,临河,云黎进门时,钟义康正和梁佩聊得开心。
“新疆禾木现在还是大雪,拍戏待了两个多月,基本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梁佩拿出手机给钟义康看她拍的照片,对于钟义康说她瘦了这件事,她也适当的撒娇,委屈的说在剧组连外卖都点不到。
“还是回家好,回家什么好吃的都有。”梁佩认真的划着手机照片,看了几张后,她注意到进门的云黎,顿了下,笑着喊道:“姐,你来了。”
钟义康这才注意到云黎到了。
他招呼她过来坐。
云黎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在他们对面坐下。
钟义康的左手边是梁姨,她正一脸慈爱的看着梁佩和钟义康聊天,梁佩坐在钟义康右手边,继续和他分享拍戏时遇到的趣事。
他们才是一家人。
亲密和谐的一家人。
这样的场景云黎已经习惯,她甚至已经能够很好的免疫。
她把手上的黑丝绒礼盒递给梁姨。
“梁姨,生日快乐。”云黎礼貌的笑了笑。
云黎送的是一条羊毛围巾,来之前特地去商场买的,礼物云黎确实花了心思,比起贵重物品,梁姨会更喜欢这样的饰品。
不过梁姨是个很体面的人,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她都不会在脸上表现出半点异样,笑着收下礼物,表示感谢。
这样的粉饰太平让这个“家”看起来很和谐。
饭吃到一半,钟义康突然向云黎问起沈兆书的事。
沈兆书最近和云黎走得近,他在前两天的会议上还主动向钟义康问起云黎,钟义康看得出来,他对云黎有意思。
“你现在马上研究生毕业,总待在你那个小工作室里也不行,可以先到公司历练,同时也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钟义康其实很满意沈兆书。
抛开他优秀的相貌和人品不谈,他的家世是真正让他欣赏的,家族企业立根在国外,有助力和资本却没有足够的根基,这样的家世,正好和云家相辅相成。
说起沈兆书,云黎愣了下。
她最近确实和他关系有些微妙。
具体的云黎自己也说不上来,她能察觉到沈兆书对她有超出朋友之外的关心,他没有点破,也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没有让云黎感觉到一丝不适。
他已经被云黎归进朋友的行列。
只是,云黎也没有把关系发展深入的想法。
她不是个主动的人,对于这样的事更加后知后觉,比常人迟钝。
于是钟义康提起这事,云黎只是笑一笑敷衍过去。
至于去公司历练,她说工作室也在发展,她没有信心能把两边都兼顾好。
宴席中,云黎离开包厢去上厕所。
微信收到导师发来的消息,跟她说最好在月底之前交初稿上来,不然后续进度赶不上,会耽误她毕业。
云黎觉得头疼。
选题是在去年五月份就确定了,然后她开始收集数据,因为不是她感兴趣的专业,说实话这样的研究很难为人也很痛苦,云黎的进度比起其他人慢上很多。
她现在只希望顺利毕业。
盯了对话框好一会儿,云黎回复了一个“好”字。
她一定在月底前交初稿。
承诺是许下了,随之而来的压力也更大,云黎扯了扯嘴角都笑不出来,满脑子在想论文的事。
她不在状态,从厕所出来差点撞上人。
黑色身影在她眼前笼罩,云黎顿时反应过来,及时刹住脚步。
鼻尖传来夏雨后自然的铃兰香,清香引人,云黎抬头,男人冷漠沉静的目光落入她眼帘,眉眼淡薄,如雪后青松。
云黎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李秉初,她反应了一下,后退半步,礼貌恭敬的点头:“小叔好。”
云黎之所以喊李秉初小叔,完全是因为她的闺中密友。
几年前初见面时,好友向她介绍这是她小叔,并对她说,让她跟着她一起喊小叔。
后来见面的次数很少,四五年了,见面次数用一双手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但每次见到,云黎还是恭敬的喊一声“小叔”。
她把李秉初当做她十分敬重的长辈。
确实他也担得起她的敬重。
李秉初冷淡的“嗯”了一声。
“来这里有聚会?”
云黎倒没想到他会主动问,她点头,回答道:“家里有人生日。”
话题到这已经走入死路,本身他们也没什么好聊的,李秉初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云黎小心的呼吸,在第一次对视后,已经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有点后悔出来上厕所。
“我听港港说,你最近在忙论文?”片刻的沉默后,李秉初突然问了一句。
他的语气很像抽查作业的家长,或者是讲台上询问进度的老师,总之云黎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僵了下,“是。”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写得也不顺利。”
依旧是尬聊。
李秉初不像是会关心她这种事的人,果然云黎下一秒就听他说:“你应该不知道,现在带你的这位导师,十多年前也是我的导师。”
啊?
他当年的研究生导师,也是周老师?
这让云黎想起来,周老师之前和她提过,他最优秀的一名学生,智商高,成绩好,大学期间创立公司,后来的成就更是不可多得。
周老师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他当导师那么多年,带过的学生无数,让他记忆最深刻的却就这一个。
当时云黎在想,周老师可能是在提点她,她也即将成为印象深刻的一个——
毕不了业的那一个。
差生和好生碰到一起就真的惭愧,云黎像是在被公开处刑,她很勉强的笑了笑,“确实不知道。”
她怕李秉初会深入问她选题和数据这些,幸好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和她聊了两句有关港港的事。
云黎是港港最好的朋友,用李港港的话来说,她是她的亲姐妹,两个人一直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后来那几年港港去国外留学,两人见面才不像以前那么频繁。
港港是李家唯一的小辈,李秉初关切李港港,对她的好朋友多问几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先生。”走廊那端有人来请李秉初入席,他是这次宴请的主要人物,他离开了,剩一桌子的人都不敢动,眼看着过去十分钟,他还不返回,于是只能斗胆来请。
李先生性格冷淡,怕也不喜别人催他。
他冷脸时不怒自威,令人生惧。
李秉初淡淡应了一声。
他朝云黎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他人走了,刚刚他站过的地方还余留着清新的铃兰香,云黎无察觉,也松缓了舒了口气。
她回到包厢时,服务员正推了生日蛋糕上来。
梁佩站起来为梁姨插蜡烛,她嘴一向甜,说祝妈妈天天开心,越来越漂亮,能早日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最后这句话才是说到钟义康和梁姨的心坎上。
她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对于要孩子这件事,没有留下几年的时间给她,如果再怀不上,那怀孕几率逐年下降,直到她彻底失去生育功能。
她还没有一个属于她和钟义康的孩子,这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当然,钟义康也希望自己能再有一个孩子。
一个姓钟而不姓云的孩子。
欢乐的生日歌,点燃的数字蜡烛,以及头戴生日帽的漂亮温柔的女人。
梁姨在怀抱着这样美好的祈愿下吹灭了生日蜡烛。
这场“和谐欢乐”的家庭聚会到此落下尾声。
他们一家人开车一起回去,云黎却没有回家,事实上那里对她而言早已失去了家的意义,她会找借口留在学校或是工作室。
外面果然下雨了。
云黎的包里随身放了把伞,她拿出伞打开,初春的风凉也温柔,和煦的抚摸她的发尾,空气中清凉的泉水味道,这让云黎闻着很舒服。
黑色的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摇下,李秉初冷静的看着她。
“要送你回去吗?”
说是家庭聚会,却只有她一个人走路回去。
鹅黄色的针织小衫包裹在她身上,她手臂很细,在雨中撑伞,整个人显得清瘦,从他车窗的角度,看她紧张得僵住,手指也握紧。
她在很尽力的寻找得体又合适的回复。
停了五秒。
“不用了。”云黎轻声拒绝:“我想走走路。”
他眼里的幽深让云黎根本不敢直视,眼角余光看到车窗摇上,车缓缓驶离。
雨滴如雾洒在她手背。
云黎小小松口气,轻轻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