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明白了,无论对错,杨艾是不会放过他们。再没有人想着怎么回答问题,只求一会儿死得痛快些,免受脑袋被砸成肉酱的酷刑。
“杨……杨公子,我家厢房,由东往西数,第九块青砖下面藏着暗室,”熊老板哭丧的脸强挤出笑容,显得格外滑稽,“那是我全部家产,山上过日子不容易,还望杨公子笑纳。只求饶了我这条贱命。”
“呵呵,当年你为了把我赶走,可是给乡亲们花了大钱。”杨艾举起木棍指着熊老板,“出手很大方啊。”
“杨公子,我当年看中的是酒娘家的财产,对酒娘真没有感情,”熊老板吓得连头都不会磕了,双手扶地打着摆子,“只要您放过我,钱,酒娘,都是您的。”
“酒娘的父母,怎么死的?”杨艾慢悠悠地望着星空,“夜色不错,是真相大白的好天气。”
神智已经崩溃的酒娘闻言抬头,美丽的大眼睛空洞茫然。
“我……我……”熊老板偷偷瞥着酒娘,犹豫片刻,“酒娘父母不死,家业就不是我的。我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慢性毒,造成重病的假象,又买通了仵作。”
“你这个畜生!”酒娘凄号一声,踉跄前冲几步,又回身抱住孩子,“杨艾,孩子是无辜的。我们死不足惜,放过孩子好么?”
“我会让你和他的孩子活在这个世界么?”杨艾恶狠狠瞪着吓傻的孩子,“第三个问题,答不上来,全都死!”
“杨公子,我说一个秘密,您放过我。”熊老板身旁的妓女爬出人群,拼命磕头,“那晚是熊老板花了重金,让我和更夫模仿他们的声音,穿着他们的衣服去放火。”
杨艾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到熊老板身前,钉棍敲着熊老板肥硕的后背:“熊老板,依着你的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说,这是为什么?”
熊老板抬头瞄着杨艾身后,一言不发。
“不想说,那就不说。”杨艾虚空挥着钉棍,“答案,没有意义。第三个问题,谁能对得上我临走时那首诀别诗,我就放过谁。呵呵,你们不是说读书没有用么?今天,可是能救你们命哦。”
众人虽知道会死,可也抱着一丝希望,听杨艾如此一说,都傻了眼。谁还记得杨艾被赶出村镇做的那首诗?一时间,除了火把猎猎燃烧声,只剩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你也对不上么?”杨艾背对酒娘,极度难听的嗓音多了一丝沙哑,“对上了,我就放了你。还有……还有你的孩子。”
接连打击,酒娘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想,“放了孩子”这句话又让她多了一线希望。杨艾那首诀别诗,她早藏在心里,哪里忘得了?可是当下这个环境心情,对诗谈何容易?
“丫头,你一定对得上。”杨艾左右走了几步,钉棍的影子在地上晃晃悠悠。
酒娘心中一动,再看棍影所指位置,正是杨艾方才用钉棍划来划去的地方,隐约有几行小字。
“原来,你早已原谅了我。”酒娘早已哭干的泪水,又充盈眼眶。
“很多很多年以后……”酒娘稳着心神念道。
“嗖!”一支羽箭,滑空而过,撕裂了黑暗光明,插入酒娘心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杨艾直挺挺戳着,根本不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酒娘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低头看着直插胸口的羽箭,抬头凄然一笑,喉间“嗬嗬”作响,手指颤抖地指着孩子,嘴巴张了张,呕出一口血雾,喷在杨艾裤腿,侧着身,倒了。
“娘!”儿子“哇”地哭了。
“酒娘!”杨艾如梦初醒,跪倒抱起酒娘,拼命晃着,“你……你……别走!求求你。”
酒娘吃力的睁开眼睛:“对不起,来……来生,酒娘陪你一生醉红尘,不离不弃。”
“大王,官兵来了。啊……”强匪的惨呼没了动静。
“嗖嗖嗖”,无数只羽箭挟着凌厉的杀气,雨点般纷纷落下。强匪、村民四处逃窜,没跑几步,或射穿眼珠、或射断脚筋、或透传腹部……
短短一瞬,再无活人,只剩被射成刺猬的死人堆。血,从每个人身下淌出,汇成一条血溪,流进阴沟,凝结成一坨坨豆腐脑状的血疙瘩。
酒娘,只有心口一箭,杨艾,用他被火烧坏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羽箭,却没有挡住死亡。
生,未能同眠;死,亦要同穴。
一队官兵跑了过来,按个检查尸体,发现尚有一丝活气的人,立刻补上一刀。
“大人,没有活口了。”
“嗯。”神态威严的老者微微颔首,“你们都退下。”
“大人,就怕还有残匪……”
“退下!”
官兵们见老者动了怒气,唯唯诺诺撤了,远远戒备。
老者走至杨艾尸体旁,翻过他的身体,摸着那张疤痕累累的脸。
“你从小倔强,性子执拗,不愿听从我的安排。你太容易相信人,太容易动感情,我训你、打你、骂你,是不想你长大了吃亏。没想到,还是这种结果。”老者的眼泪落进花白胡子,“我早就知道你在杏花村爱上一个姑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尚书的儿子,怎么能娶酒家女子?我会被同僚耻笑,我的官位,不保!”
“我从杭州寻到熊老板,他会一种流传于南疆的异术,可将叫做‘蛊’的东西放进胭脂水粉,使人意乱神迷,不能抗拒。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引诱酒娘,使你绝了念想。为了让你彻底死心,我让他寻两个人,假冒他和酒娘的模样,在你屋前放火,故意让你听见他们说话。没想到,你竟然醉得没有察觉,终于酿成大错。”
“大人,你的苦心,愿公子地下有知,事已至此,大人节哀。”死人堆里爬起一人,解开衣服取下护身铠甲,正是手持钉棍的强匪,“公子做了强匪,于大人名声受损。这几年朝廷里的敌对势力,已经有所察觉。如果让他们知道公子和大人的身份,杨氏一族恐怕保不住了。大人这么做,不留一个活口,是对的。”
“这几年,你假扮强匪,保护我的儿子,给我通风报信,辛苦你了。”老者恢复了威严官态,赞许地拍着强匪肩膀,“熊老板的积蓄,你都拿走吧。找个地方,换个身份,足够家族几代兴盛。”
“小人舍不得大人,愿侍奉大人左右。”强匪连忙低头掩饰兴奋的表情,装出恋恋不舍状。
“难得你一片孝心。那……那就如你所愿。”
“咳……”强匪看到一柄尖刀,插进了胸口,锋利的疼痛渐渐冰凉,视线模糊,隐隐听到老者说道:“你活着,我不安。你为杨家做的一切,很好。老夫礼部尚书,带兵剿灭强匪,杨家的荣誉,有你的功劳。来人,放火,把这里烧了。”
熊熊烈火,如同鲜血染红了黑夜,顺着夜幕边缘滴淌。
风,呜咽;云,遮月;火,熄了。
无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会知道,杨尚书领兵剿灭了顽匪,实乃朝廷之幸,社稷之福。
不知道又有多少诗人,以此事为诗,歌功颂德,流传很久很久。
久到真相再无人知,假话变成真的历史。
两个老者远远站着,遥望杏花村的残骸,冉冉冒起的黑烟,烧成焦炭的尸体。
“这一次,来晚了。”圆脸老人狠狠捶了手掌一拳。
黄衫老人摸摸鼻子;“人世间,不是每件事都能恰到好处。”
“杨尚书这个畜生,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圆脸老人烦躁地踢飞一块石子,被石子硌了脚趾,疼得呲牙咧嘴,“一定要弄死他!”
“做了这么伤阴德的事,杨家气数没有几年了。”黄衫老人扬着眉毛,无奈地笑了,“咱们,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留下线索,让他们破解。”
“他们,真的是希望么?”圆脸老人摸出酒葫芦,仰脖喝了一大口,“我受够了!见到这么多阴暗的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一切但求自圆其说。”黄衫老人接过酒壶灌了一口,“文蛊合一,窥破终极。唉……累了。”
“这些人死得太远,阴气不散。”圆脸老人擦着眼角泪水,“希望他们能破解线索,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就是阴气消散的时候。杨艾万万没有想到,他有文族血脉,他的那首诗,就是线索。”
“八族自从西出函谷关,发生了那件事,就开始跟随命运,或者有意或者无意,布下‘异徒行者’的任务。”黄衫老人很萧索地耸耸肩,“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