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抬着漏勺从锅里舀面扣进粗瓷大碗,另外几个伙计往面里加着卤汁、臊子、鸡蛋卤子、时鲜蔬菜,一碗碗香气腾腾的刀削面流水般摆到桌前,瓷坛泥封的酒坛子拍开封口,更是香气浓郁,闻之垂涎。
食客们齐声欢呼,拿着长筷大快朵颐,吃到兴起就着杏花村,好不痛快!
“不能吃。”月饼挑起一根面条,凑在鼻尖闻了闻。
白嫩细滑的面条裹着卤汁,根根最正宗刀削面的六分长短,油嘟嘟的煞是馋人。绿的菜、黄的蛋、红的辣子、些许陈醋,更是将一碗面装饰的花团锦簇,要多好看就多好看。尤其是臊子,肉丁粘着油珠,浑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香味更是独特,浓而不腻的香气顺着鼻腔进入口中,还没吃就已经满嘴生津。
我苦着脸狂咽口水:“这么多人在吃,肯定没问题。咱就稍微尝尝?”
“阴人傀戏,凡所能见,九死一生。”月饼倒了杯酒,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浆黏腻醇厚,酒香扑鼻。
我根本没有认真听月饼说了什么,怔怔地盯着酒面,心里就一个念头,我要吃好吃的,喝好喝的!
现在想想,当时的状态非常奇怪,如果不是月饼几句话点醒我,可能再没有机会把这段经历记录下来。
“知道最高深的蛊术是什么?”月饼摸出桃木钉,对着我的太阳穴刺下。
强烈的酸痛如同一溜火线,顺着脑袋烧到心脏。我疼得险些坐倒在地,就这么几秒钟时间,忽然清醒了。
刀削面、杏花村依然喷香诱人,却再没有之前那种致命诱惑力。
我刚才怎么了?
“蛊术分为虫、草、人、物四大类,细分为108种蛊,每一种练到极致都会有惊人的作用。”月饼的声音好像很远,又仿佛就在耳边,“然而最高深的蛊术和这四类无关,存在于普世,就是食、色。”
“美食、美酒、俊男美女,对任何人都是致命的诱惑,沉迷其中必然心智迷乱,荒淫糜烂,丧失本我。在酒肉中稍微加几样调料,比如有些店会用罂粟壳子熬汤作料;或者在容貌上稍作调整,就像很多女人热衷整容化妆增添吸引力。多少英雄豪杰折在其中,商纣王宠爱妲己,酒池肉林,终日享乐导致亡国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且不说那些大人物,普通人又有几个能顶住这些催发人欲的玩意儿?你看他们……”
我听得冷汗直冒。蛊族自古以来就是一场神秘的族类,蛊术更是谈及色变,没想到最能毫无察觉毁灭一个人的蛊术,居然是任何人都喜欢的食、色。
再细细一想,吃货们对美食近乎痴迷的热衷,粉丝们对偶像的抗热追捧,男人们对漂亮女人的迷恋追求,女人们对帅气男人的芳心可可……
原来,最高深的蛊术,就存在于我们身边!
我们每个人,时时刻刻在接触这些蛊,稍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再看那些食客,才意识到不对劲。
有些人假装吃面喝酒其实偷偷瞄着酒娘,眼中满是野兽般的色欲。有些人埋头大吃大喝,浑然不顾形象。有个白领打扮的女子,更是端着碗往嘴里倒着面,滚烫的汤水燎起嘴角一串水泡,女子毫无察觉,用衣袖摸着嘴角残汤,水泡挤破,黄水把妆容涂抹得乱七八糟,皱巴巴的白皮粘在嘴边。
女子拽下烂皮,在手里搓成小球,丢到嘴里“吧唧吧唧”咀嚼:“再来碗面。”
两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满脸通红,打着浓臭的酒嗝,交杯换盏喝得起劲。其中一个男子鼻孔流着鼻涕和酒浆混合的黏液,伸出舌头舔进嘴里,砸吧着嘴眯眼陶醉。
同桌进餐的食客也不嫌弃,依然各顾各的。
整个院子,充斥着人类最赤裸裸的原始欲望。
“面里有这样东西。”月饼用筷子从碗底挑起一块类似八角大料,黑不溜秋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山西刀削面,最有名的不是刀工,也不是和面手艺,而是臊子的制作秘方。这是牛蹄骨片,牛行于田间食百草,蹄骨缝夹着四季花草香味,百草顺着血液延伸至骨,是调滋勾味的好食材,高汤多用牛骨熬制也是这个原因。作调料最好的牛蹄骨,取自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存于地窖的牛骨。这种骨早被阴气泡透,更能扰乱阳气,使人失去常态,泡在酒里效果更好。”
月饼这么一说,我明白了食客们异变的原因,吃货的心早就被恶心填得满满的,只剩胃里翻江倒海。
“看看酒娘的面相,看相我不如你。”月饼把牛骨丢回碗里,冷笑望着酒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呵呵,我还以为她是好人。”
我向酒娘看去,才发现她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索性也没什么好躲闪的,来了个四目对视。
酒娘似乎察觉到我的用意,也不回避,故意仰起头让我看个清楚。我这才发现,她虽然和石林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却有一处微小不同。
她的右眼皮有一块不起眼的淡褐色漩涡状疤痕。我心里有了计较,眼为气之精,是人体收纳外气之处,眼皮的疤为漩涡形状,面相称之为“漩眼”,相当于龙卷风的风眼,增强了纳气的功效。
唯一不好的是,漩眼既纳清气也吸浊气。清气多则目明眸亮;浊气聚则眼袋明显。这种面相的女人对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根本无法抗拒。若女人命格不够硬,浊气多于清气,吸引的男子多为好色贪财、寡情薄意之徒,一生坎坷,命运多舛。除非遇到命格极硬之人,方能将浊气排出而清气大盛,遇事否极泰来,诸事皆顺。
酒娘对着我抿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皮,随即收敛笑容:“各位吃饱喝足,该看的也都看了,接下来请欣赏傀戏。”
“梆!”梆子声响起,酒娘身后的屋子忽地刮出一阵冷风,阴森森的“呜呜”声从内传出。窗户“扑棱扑棱”开合,一只人手从窗台向上慢慢伸出,苍白的手掌贴着玻璃,食指在玻璃上来回划拉,就着雾气写下了“我死的好惨”五个大字。
也许是气氛影响,食客们痴痴呆呆盯着那五个字,好几个人缩着脖子打哆嗦。有人过于害怕起身想走,站起来腿却软了,一屁股坐倒在地。那个吃嘴角烂皮的女子更是夸张,半张着嘴,汤面顺着下巴流淌进胸口。
我瞅着那五个字越看越生气,月饼见我面色不对:“别受影响,精神凝气,好戏还在后头。”
我压低嗓音嘟囔着:“能不能专业点!就这么五个字还整错别字!‘死’是动词‘好惨’是形容词,明明是‘得’不是‘的’。”
“南晓楼,我真怀疑你这脑子里到底长了些什么?”月饼绷着脸强忍着不笑,“还有心思研究这个,你不也一堆错别字么?”
“我好歹也是个作家!虽然我也写错别字,可是就见不得别人写错别字!”
“杏花村百年开业一次,至今已经十一次。”酒娘双手展开呈半圆形,“每次都是你们这些人,我实在是厌倦了。”
屋里的“呜呜”声更加凄惨,木门“吱呀”开了条缝,一只枯瘦的手掌从门缝里摸摸索索探出。“咣当”,木门打开,两个长发拂面,身穿血迹斑斑白衣的男女趴在地上,双手板着门槛向外爬着,身下是一条殷红的血迹。
“我死得好惨。”两人哀呼着抬起头,长发散到耳侧,露出没有五官,只有惨白人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