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青色的高速公路延伸至目力所及的远方,除了我们,路上空无一车,成排树木如同参加葬礼的人群,整齐沉默。车厢里没有播放熟悉的音乐,除了我们的呼吸,只有超高车速带来的风噪声。
月饼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青白,狠力轰着油门。我默默地望着不见尽头的公路,心里慢慢泛起一种错觉,我们仿佛驶向无人可以生还、恶魔的栖息地——寂静岭。
我使劲甩了甩头,想把这个古怪的念头甩掉。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关于“异徒行者”的所有,都结束了。
月饼设置的导航目的地,并不是古城,而是我们生活了很多年的那座城市,也是唯一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探索未知的神秘,就算我并不是很感兴趣,月饼这种“人生就是不停进击”的性格,断不会轻易放弃。
这段时间,我们经历了死亡、背叛,目睹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也感知了人性最温暖的地方。但是“贺兰山西夏死书”这段经历,对我们的打击实在太大。换个角度想,如果福尔摩斯经过重重推理,终于破解了一件看似根本不可能找出真相的案件,却发现这个案子是他自己在精神分裂的情况下精心策划布局,那是怎样一种崩溃的心情?
他的搭档华生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和华生会做出什么选择,只知道月饼是真的放下了。至于我,把这段常人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做记录,发给编辑交稿成书,然后完全忘掉。以后的日子,陪着月饼喝喝酒,唠唠嗑,天南地北旅游,或许会见见月野、杰克、柳泽慧、天杀的黑羽,很普通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心里多少有些轻松,生活本来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南瓜,我想念北海道的温泉了,过几天去日本转转,”月饼扬了扬眉毛,“你可要抓住机会,搞定月野,也算是为中日友好做贡献了。”
“月公公,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月饼一开腔,我终于如释重负,顺手打开了车载音乐,“小爷这颜值虽然比你差了那么一丁点儿,但是情商比你高出个喜马拉雅,拿下月野比撸串儿还简单。”
月饼眯着眼很认真地打量着我,半天没说话。我心里毛嗖嗖的,很不自在,心说难道中计了?月饼这是试探我有没有继续“异徒行者”的觉悟?
“情商高有什么用,你都胖成什么样了,再长几斤去日本都能练相扑了。”月饼瞅着我的肚子叹了口气,“南少侠,做一个健康Boy!”
我老脸臊得通红,还没想出词儿回击,手机响起。李奉先扯着嗓子喊道:“南爷,马上就过年了,你们也该回来吃团圆饺子了。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回家过年。”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月饼接过电话开了免提:“奉先,有些事儿挺复杂,我们可能要调整一段时间。”
月饼说这话时,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些黯然。
我又何尝不是?
放弃“异徒行者”的任务,说起来难,其实也就是做个“我就是不干了谁能把我怎么样”的任性决定而已。可是李奉先、陈木利、燕子,是我们的朋友,怎么能说放就放?
其实我也明白月饼这个决定,有更深层次的想法。贺兰山之行,牵扯出一个巨大的谜团,如果“未来的我们回到过去给现在的我们布置的任务线索”这个推断成立,放弃任务,相当于把推断从根源抹掉,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我物理学得不好,太深的理论想不明白,只懂得以前发生的事情既成事实,但是有机会把以后的事情改变。
想到这里我的脑壳又嗡嗡作响,乱糟糟的,像是搅糨糊。倒是李奉先还真没心没肺,听不出月饼话里有话,一门心思惦记着饺子:“月爷,调整完了紧着回来吃过年饺子。”
挂了电话,月饼点了根烟,烟雾撞到车玻璃,慢悠悠地散开。
“朋友终究会分别,咱们以后不回古城了。”月饼又狠狠抽了一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只有不再回古城,才能彻底放下这段经历。
我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望着那条回家的路。
一只蝴蝶晃悠悠地飞过,在挡风玻璃上撞得稀烂。一滩黄绿色的黏液像一口浓痰,无比恶心,须足和翅膀被迎车风死死压住,扑扑楞楞掉不下来。
月饼摁开雨刮器,两股水流喷出,黏液被雨刮器划出一道白色残痕,渐渐消失不见……
“亚马逊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场风暴。”月饼打了个哈欠,“这既是所谓的‘蝴蝶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