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吴曼娜的眼睛周围出现了两个黑圈。病房里的护士们问她是不是病了,怎么会看上去这么苍白。大家劝她休息一天。她说是因为昨天吃了食堂里的煎带鱼过敏,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连她自己都奇怪,她居然能够编出这样一个理由。整整一个上午,只要电话铃一响,她就跑过去抓起听筒——她在等着杨庚打电话来。她的头疼得要裂开,心里充满了对杨庚的强烈仇恨,但是她还幻想着他会向她道歉,说是昨天酒喝多了才出了那事。她认为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如果他打来电话请求她的原谅,她绝不会原谅这个畜生。她要对着听筒把这辈子听来的所有骂人的话都甩给他。
但是,杨庚并没有来电话。到了中午,她往传染病科打了个电话,人家告诉她杨庚一清早就出院了。现在一个新病人已经住进了那间病房。护士办公室里还有一个装著书的军挎包等着她来取。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泪如泉涌。不用说,杨庚早就策划好了这次强奸。现在要扣押他已经太晚了,他早就离开了木基市,犯罪现场也被破坏了。
她该怎么办?她又开始六神无主。
下午的时候,她想用忙碌来掩饰心中的慌乱,手边摸到什么就干个不停——把办公室的桌子椅子都擦了一遍,给病人打开水,分类整理各地给解放军寄来的节日慰问礼品,有鞋垫、烟荷包、笔记本、水果、毛线手套、糖果,等等。她虽然拼命克制,可是做什么事情都会走神。杨庚那张魔鬼一样的脸会时时冒出来,在她眼前晃动。到了晚上她也没去食堂吃饭,因为没胃口。
除了牛海燕以外,她没有别的朋友。第二天晚上,她实在憋不住了,就去了医院大院东头的牛海燕家。海燕住在一栋平房宿舍里,有两间屋子。她丈夫洪淦是医院宣传科的文体娱乐干事。牛海燕嫁给他是看上了他能写会画,能说会道。她有一次对吴曼娜说过,她这辈子绝不会嫁给医生。在她眼里,医生不过是受过训练的技术员。她要找个有真本事的男人。
“曼娜,快进来。”牛海燕见到她来很高兴。
她的丈夫正在收十吃饭的桌子。他看到吴曼娜,点点头,关上了收音机。他个子很高,有一张生满酒刺的脸,张开嘴露出两个金牙。虽然牛海燕对她的婚姻很满意,许多人还是在背后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海燕,”吴曼娜悄声说,“我想跟你谈谈。这是我的私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牛海燕把她拉到里屋。“咋的了?”她问。她把两只手放在凸起的肚子上。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我——我被强奸了。”
“你说啥?”
“杨庚那个畜生强奸了我。”
“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他把我骗到他屋里后下的手。”
“慢点说,慢点说。你说他把你骗到他屋里是啥意思?”
吴曼娜断断续续地讲了杨庚如何骗她去取书,进了屋以后又发生的事情。她的声音呜咽着,泪水从她的脸上滚下来。她伸出舌头舔着流到嘴角的泪珠。
洪淦在外屋喊着:“海燕,水壶我留在炉子上了,你要沏茶就从壶里倒。我走了。”
“你上哪儿?”
“办公室。”
“知道了。早点回来。”她转向吴曼娜问,“你去保卫科报告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该咋办?”
“杨庚现在人在哪儿?”
“昨天早上就回老家了。你觉着我应该去报告?”
“让我想想。”牛海燕皱起眉头,她的鼻子两侧出现了斜斜的皱纹。
“我怕没人会相信我。”吴曼娜补充说,抬起手背抹着眼泪。
“曼娜,我觉着现在去报告可能太晚了。要证明你到他屋里不是去约会恐怕没那么容易,除非杨庚把一切都承认下来。没人会把约会时出的事当成强奸,这你也知道。”
“噢,那我该咋办呢?”她又开始抽泣起来,“出了这事儿都是我的错?”
“我的好姐姐,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牛海燕搂着吴曼娜的肩膀说,“你可千万别觉得这是你自己惹的祸。好多女人都出过这事。告诉你吧,我姐姐就是几年前叫她的一个朋友强奸了。她还不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有的男人就是披着一张人皮的牲口。”
“你说我应该哑么声儿地忍了?”
“你还能咋样啊?”
停了一会儿,吴曼娜问:“你看我该不该告诉孔林?”
“现在先不要,等将来你再找时间告诉他。他很爱你,会理解的。我姐就告诉了我姐夫她被强奸的事。开头几个月他简直是接受不了。你也知道,男人以为自己的老婆没嫁过来之前都是处女。我敢肯定孔林不会这么想。他人心眼好,再说他也结过婚。你们俩好了这么多年了,他能理解的。”
吴曼娜觉得牛海燕说得有道理。在离开之前,她嘱咐牛海燕千万不要把她被强奸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这个你放心,我绝不会漏一个字。”牛海燕保证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吴曼娜陷入极度的沮丧中。有时候,她仍然感觉脸上黏煳煳的,杨庚那恶心的唾液还在刺激她的皮肤。到了夜里,她乞求老天爷保佑,让她的下一次月经在十二月中旬准时到来。万一我怀孕了怎么办?这个问题无时不在折磨着她。那肯定会在医院里引起一场风波。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把胎打掉?不,那不可能。上级规定做人工流产必须要有一个男伴签署所有的文件,否则你找不到任何医院给你做手术。但是,在这些文件表格上签字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必须承担未婚先孕的严重后果,领受应得的惩罚。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男人呢?即使孔林也未必会愿意帮这个忙。
孔林要两个月以后才能回来。如果在这期间真的怀孕,她一个人将如何应付?吴曼娜想啊想啊,几乎要发疯了。看来没有别的路了。她决定,一旦怀孕就自杀。在护士办公室的药柜子里摆着一排琥珀色的粗大药瓶,有两瓶装的是安眠药。她开始每天从这两个药瓶中偷出五片藏在一边。
夜校的英语班已经开学三天了,她根本没心思去上课。她把英语字典卖给了在药房发药的杜玉英。杜玉英也是一个没有结婚的老姑娘。吴曼娜跟别人解释说,她痛经得很厉害,晚上必须要在宿舍里休息。
一个星期后她接到了孔林写来的信。他说在沈阳待得很开心,问她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她没有马上回信。她还在等待月经的到来。掐掐指头计算,已经晚了好几天了,她在战战兢兢的等待中熬过每一天。
最后到了十二月二十三号这一天,她开始感觉到了每个月都熟悉的乳房肿胀和腹部抽筋。第二天夜里,迟到的月经终于来了。这次的月经又稠又厚,把她吓坏了。她觉得肯定是子宫里有几根血管破了。杨庚这个狗杂种肯定给她造成了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