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车走了一段时间,陈姝看看被墨水浸透的天空,又看看笔直的水泥路,余光才瞥着旁边沉默的宋致。
太沉默了。
陈姝都尴尬了。
这……还要同行很长一段路呢。
要是在多个人的场合还好,陈姝会泯然众人,大家沉默,她也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保持沉默。但是在只有她和另一个人的场合,陈姝不习惯一直缄默。
陈姝不想一路都陷入僵局,她偏头,绞尽脑汁在想,她应该开启什么话题。
但是陈姝发现她对宋致的了解很少,她不知道他的爱好兴趣,也不是很想聊学习,更不想从两人的父母上找共同话题。
再这么慢悠悠走下去,陈姝要憋疯的。
陈姝叹了一口气,站定脚步,偏头问宋致:“哥哥,你会修车吗?”
宋致停下,怔在原地,片刻后才眼睑微垂,刹住他的山地车,转身蹲下查看陈姝的车子,什么话都没有说。
捞住脱轨的车链子,他握着链子与轨道相嵌合,左右推动滑轨,车子终于顺畅起来。他低声说:“修好了,应该可以用了。”
“谢谢哥哥。”陈姝从书包里摸出湿纸巾,抽了一张出来,等宋致起身后递出去。
宋致接过,擦干净沾了黑油的手掌。
“你这里……这里。”陈姝看到宋致下颌骨的一点黑灰,微微抬头,不好意思地隔空指指自己脸颊同样的位置。
宋致被少女白里透粉的细腻皮肤晃了眼,不明所以:“嗯?”
陈姝抿抿嘴,干脆又抽了一张湿纸巾,踮脚快速在宋致下颌那里擦了下,才举着湿巾给他看,轻声说:“蹭到了,有点脏。”
宋致垂眸,目光垂顺地看捏在陈姝手里的白色湿巾,眼皮因为下巴处转瞬即逝的凉意而颤动一下,“嗯,多谢。”
“那我们上车了?”陈姝问。
“嗯。”宋致单脚跨上山地车。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陈姝在前,宋致在后,快速骑往景胜庭园。
到了两人同居的别墅,陈姝见宋致从口袋里摸出锁,她就去旁边打开门廊的灯。房门打开,宋致打开客厅的灯,两人将车子推到车库停好。
两人又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
陈姝抱着书包扭头问:“哥哥,我先洗澡?”
宋致愣了下,点头,“好。”
两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就是有这点不好,可能要安排洗澡的顺序。男女混用更加不好,用的时候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不然生怕别人一个不注意推开门。
陈姝抱着睡衣睡裤进浴室,关上门,习惯性落锁。
“咔哒”。
外面传出宋致走路的轻微响动,听声音他应该是下楼拿水刚上来。
陈姝手还放在门锁处,有些尴尬。
不知道宋致有没有听到她锁门的声音,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于防备他?
她觉得自己装出来的乖巧甜美无心机的好妹妹人设在宋致面前细微地裂开一条缝。
陈姝拍拍自己的脸,暗自提醒自己注意保持人设的一贯性之后,才脱掉衣服打开花洒淋浴。
冲完澡,陈姝正要拿浴巾擦身子时,身下忽然涌出一股熟悉的热流。她缓缓低头看了眼,发现是例假来了。
浴室瓷砖上落下一点红。
陈姝当即又打开花洒冲洗干净地板,然后下意识伸手去够置物架上方。摸到一片空气时,她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家,这间卫生间里没有她存放的卫生巾。
陈姝懵住。
她房间里好像也没有备卫生巾。
陈姝蹲在马桶上,纠结是穿刚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是穿干净的睡衣睡裤下楼买生理期用品。
她有点洁癖,不是很愿意刚洗完澡穿沾了汗的衣服,也不想她最喜欢的家居服蹭到血,血渍真的很难洗干净。偏偏她又有点选择困难症,二选一是最难的选择。
这么一纠结,她就在马桶上蹲了数分钟。
“笃、笃。”卫生间的门被轻敲两下。
陈姝被突然的声响吓得炸毛,尽管那声音其实很轻很慢:“我还没用好!”
门外的人默了下,问她:“是不是睡衣忘记带了?”
“……”陈姝哽住,半晌后她小声问:“可不可以帮我去楼下卖一包卫生巾上来?”
陈姝尴尬地闭着眼,等到门外的人询问她买什么样的卫生巾时,她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快速说:“苏菲黑粉色包装,夜用棉面,420长度的,谢谢哥哥!”
“稍等。”
五分钟后,脚步声停在卫生间门口。在宋致敲第一次门的时候,门快速从内拉开一小条缝隙,陈姝整个身子都藏在门后,单单向外伸出一只手,莹白如玉,手指纤细,指尖泛着淡淡的粉。
宋致将塑料袋勾在她小指上。
陈姝咻地缩回手,阖上门,小声咕哝:“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知道生理期来的那一刻,陈姝就开始生理期贯常的腰酸背痛。她勉强手洗了内裤,将换下来的其他衣服随意塞进她的洗衣篮。她抱着洗衣篮回到卧室,调高空调的温度,吹干头发后累得直接躺上床。
手机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比平时的入睡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她躺了几分钟,起床给床单上垫了一条薄毯再重新躺上去。
陈姝设置好两个小时一醒的闹钟,熄灯睡觉。
即将陷入梦乡那一刻,陈姝想起什么,猛地醒过来。
她一骨碌爬起来开灯下床,冲出卧室,推开卫生间的门。
宋致正在里面刷牙,他含着牙刷没动,抬眼朝她看过去,眼里有些微的尴尬。
陈姝连声说对不起,抬头一下子看见挂在置物架上的浅粉色内衣,她脸一热,快速跑进去扯下内衣藏在身后,像受惊的猫一般炸着毛跑掉。
卧室门被她关得哐当响。
宋致望着陈姝惊慌失措的背影,几秒后他缓缓回过头,快速瞥了眼刚刚悬挂了女生贴身衣物的置物架,他低头吐掉泡沫,打开冷水洗脸。
陈姝趴在被子里无声尖叫,双腿乱踢。
人一虚弱,容易不带脑子是真的。啊啊啊啊她怎么就把内衣忘在卫生间里了!
陈姝蒙进被子里装死。
半夜两点钟,陈姝被自己提前定下的闹钟叫醒。她生理期第一天量特别特别多,就算是穿最长的卫生巾夜里也需要定时换掉,不然指定会弄脏床单。
她迷迷瞪瞪下床换卫生巾,从马桶上站起来时,她盯着垃圾桶发了几秒钟的呆,随后束起袋口,拎起垃圾袋,轻手轻脚下楼扔垃圾。
半夜四点和早上六点钟,陈姝都醒了一次,像做贼一样下楼。
这也就导致陈姝差点没能在最后一个闹钟停止时起床。这天早上,陈姝还是被宋致叫醒的。
卧室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次:“笃、笃、笃。”
陈姝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翻身用被子捂住脑袋。
门外的人没听到动静,过了片刻后说:“要迟到了。”
凸。
陈姝惶恐睁眼,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边换衣服边说:“哥你先走,我来不及了,等下自己走!”
匆忙洗漱后背着书包下楼,看到推着两辆自行车等在院子里的宋致,陈姝怔愣了一秒,快速朝他跑过去,“哥哥你还没走啊?”
宋致将一袋买好的早餐递给她,“塞书包里,路上没时间吃了。”
姜姚和宋清明接下来的一周都各自出差,早餐需要他们自己解决。陈姝本想着早自习下课后去小卖铺随便买点面包牛奶果腹的,没想到宋致还有时间买早餐,还顺带买了她的那份。
要知道她爸给陈悠悠买冰激淋的时候,都不会记着买她那一份。
陈姝心里对宋致升了几分感激,连带着昨晚他来隧道接她的感动,蒸腾起陈姝心底的酸涩。
她吸吸鼻子,接过早餐放进书包,跟宋致一起上学。
早自习上,林知语打量着昏昏欲睡的陈姝:“你昨晚做贼去了啊?”
陈姝“嗯呐”一声,打了个呵欠,趴倒在书桌上,声音绵软无力:“晚安。”
大早上的,晚什么安?这姑娘困昏头了吧。
林知语被她逗笑,她给陈姝面前架了本翻开的语文课本,开始跟着班级同学背诵声叽里呱啦背历史。
昨晚估摸算着只睡了两三个钟头,下午一点半,站在大太阳底下上体育课,陈姝感觉天要亡她。
生理期为什么别名叫例假,那是因为它的生理设置上应该放假,陈姝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
看,还有别的女生跟她一样在体育课上请生理期假。
陈姝刚要跟着举手,就听到他们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严词拒绝那个女生,反问她,女生一个月来一次例假,现在请假,难道以后工作了也每个月请四五天假吗。
“你们就是娇气!在我的课上男女一视同仁,除非带着医院开的证明,否则不准请假!再说请假,跑圈加倍!”
陈姝默默收回了手。
陈姝跟着队伍排到跑道上,准备集体跑圈。
“一班体委出列!哦对体委生病住院了……那宋致出列!监督两个班跑操五圈!”
“是。”
一班理科实验班和二班文科实验班是兄弟班,主课老师是同一个,很多副科老师也是同一个,比如两个班就一起上的体育课。体委就由一班班长担任。
宋致从一班最后排的末尾走出来,跑到跑圈最外侧,听到哨声吹响后,跟着一班二班的大部队跑动。
从第一圈后半圈开始,队伍就开始稀稀拉拉了。
将近四十度的天气,塑胶跑道上方的热气简直可以用滚烫来形容。没有人不想快点结束跑圈,自由活动后去小卖铺买冰吃。
林知语对着体育老师的方向骂得很脏:“撒比。”
陈姝也很想骂,但她没有力气,她朝陪在她身边的林知语缓慢地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先去跑吧,不用管我,我慢慢跑。”
林知语也知道她陪着没什么用,她指了指教学楼,“我等下去给你拿水杯下来。”
陈姝点点头,望着前头冒着热浪的刺眼太阳,无奈地拖动左右腿。
跟她一起龟速的还有四五个女生,要么体力很差,要么也是来生理期的。几个人拖拖拉拉,等到大部队都跑完了,她们还在第三圈半。
宋致从终点往回跑,跑到她们身边,监督她们。
陈姝承认自己是带了点连带的火气在,她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抬头无力地瞪了宋致一眼。
这圈跑到终点线,陈姝望着面前漫长的跑道,快要目光涣散。再来两圈,她怕是要死在半路上。
“第五圈开始。”
督跑的宋致看了她一眼,冷面无私地说:“还剩最后一圈。”
陈姝懵住。
她怎么记得她们还剩两圈来着的?她和身旁同样半死不活的女生对视了一眼,确信现在才第四圈啊。
陈姝心想,看来宋致也跑糊涂了。也是,他跑完五圈又跟着她们继续折腾继续跑,脑子不清醒也是正常的。
总之偷工减料了一圈,陈姝感觉,她又能活了。